方怜惜不知呆了多久，就听唐望道：“怜惜，怜惜？你怎么了？”方怜惜回过神来，见唐望和唐少爷都在那里关切地望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方才四叔的话让我想起往事，未免有些难过，一时懵住了。”
唐望哦了一声，目光却看向唐少爷。唐少爷道：“怜惜，你就不要走了，我看你的刀法比阿望的还要好，你就在唐门多呆上一段时日，指点她一下。”
方怜惜道：“四叔说笑，阿望的刀法我见过的，我怎么可能指点得了。”
“扯谎，你在江中那一刀我看见了，虽然隔的远，可我知道自己可劈不出那一刀，你是不是不想教我啊？”唐望听到武功，忽然兴奋起来。方怜惜嘴里发苦，估计这丫头把自己的那一刀告诉了唐少爷，这下，唐少爷更不会放过自己了。
“好吧，我留下，还希望四叔能指点怜惜，我可不敢说指点阿望。”方怜惜知道自己既然不想离开唐望，那一定也躲不开唐少爷，索性先留在唐门。唐少爷既然答应自己为兄弟们报仇，那自己也不枉再活了一回。
方怜惜就这样留在了唐门，他发现，唐门中的每一个人都对唐少爷十分的尊敬，就连他三个哥哥也是如此。唐望有时候缠着他练刀，但大多时候是叫他一起到外面去玩。可能是由于唐望的缘故，唐家的其他弟子对方怜惜都很友善，但似乎又都有些怕唐望。他问唐望为什么，唐望道：“我小的时候比较淘气，总爱捉弄人，他们急了也想动手打我的，可是都打不过我哥哥，嘻……”
方怜惜道：“那你是经常欺负人家了？”唐望道：“我哪里欺负过人？我又没有动手打过人家。”方怜惜道：“可你哥哥有。”
两人相视大笑。
唐失似乎对方怜惜的印象不错，经常来找他谈论武功，江湖见闻。有时下棋，甚至有时候探讨经史子集这些江湖人很少涉足的学问。方怜惜本来博学，自然与唐失十分的投缘，久了方怜惜甚至产生了唐门就象家一样的感觉。自从走入江湖的那天起，方怜惜就没再过过这样太平的日子。他甚至不想再离开唐门，只希望能够在这里和唐望终老一生，什么江湖恩怨，什么宏图大业，都比不上现在这种平淡。
只可惜，该来的总会来，人生中有些事情是你逃避不开的。
晚饭后，方怜惜与唐失下棋，唐望在一旁观战。方怜惜的棋风与他的刀法不同，完全是以力量取胜，胜即大胜、败亦大败。唐望则完全是平衡的棋风，行棋之时很少有没必要的失误。方怜惜正缠着唐失的一块棋苦斗，门外慌张进来一人，却是唐非韩的独子唐圣。唐圣先给下棋的唐失行了礼，才和唐望打招呼。
“大哥，出了事情，咱们在白家的兄弟路超羽死了，尸体就挂在唐城的箭楼上。掌门要你和望姐过去，还有方兄弟。”说着唐圣才和方怜惜招呼。
“你先去，我马上到。”唐失对唐圣道，见唐圣先离去，唐失好整以暇地收拾起棋来。唐望道：“哥，超羽怎么会出事的？其他的人不会有事吧？”
唐失道：“四叔要怜惜一起去，估计是和你们碰到的式神有关系。四叔说要是再有半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找到对付式神的办法，如果他现在出现，恐怕不是死一个路超羽这么简单。”
唐失的声音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方怜惜发现，唐失有些地方和唐少爷很相象，即使在神态上也是如此。
唐失不管妹妹伤心的样子，反到对方怜惜道：“怜惜，四叔叫你去，应该是看重你的刀，可是你并不是唐门的人，即使四叔答应了你什么，你也不必觉得欠唐门什么。式神很危险，对付他，没有人会有把握。你可以不必去。”方怜惜正想说什么，唐失打断他道：“我不知道你是否对我妹妹有意，可我清楚她喜欢你。我只是不希望阿望伤心。”
“所以我要去。”方怜惜斩钉截铁地道，“如果我逃开了，难道让阿望也逃开吗？我不算唐门的人，可阿望永远是唐门的人。”
唐望有些失魂落魄，喃喃道：“哥，你说其他人会不会有事？”
唐失道：“即使有事，那也是无法避免的，怜惜，既然你决定了，那我们走吧。”
两百年前，唐门所在地叫唐家堡，经过十代经营，现在几乎成为了一个城镇，人们习惯叫它唐城。唐城连着落叶城，形成了一个经济和军事的要塞。唐门甚至有自己的家兵，这在官府方面是不被允许的，可是在川中没有人可以管唐门的事情。
唐家以防范土匪为由修建了气势宏伟的城楼，路超羽的尸体就挂在唐城北门的箭楼上。因为实在没什么土匪敢在唐门的地界做生意，这城楼修建起来只是个摆设，或者说是为了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所以箭楼上一向是关闭着的，唐少爷带着大家来到箭楼的时候，箭楼下面的门上还上着巨大的铜锁。方怜惜看了看，唐列秦、唐宫楚和唐非韩竟然都没有来，来的都是第二代弟子中比较出色的。有唐失、唐望、唐圣、唐棣，唐婉辞、唐燕旗、还有一个外姓弟子梁见屏。
唐少爷吩咐将铜锁打开，众人上了箭楼。尸体被一铁链当胸穿透，吊在楼角，即使在夜色中，也可以看到那**的皮肤上没有一丝的血色，伤口处也是完全的惨白，仿佛路超羽在死之前浑身的血液已经被吸干了一样。当风把尸体吹得转了个个，脸孔向着里面的时候，唐门弟子不由发出低低的**。这是一张无比痛苦的脸，单看路超羽留下的这个表情，就会知道他经历难以想象的折磨。唐望不由得靠在了唐失的身上，其实她的武功在这些弟子中只比唐失稍逊，只是她与路超羽从小便要好，后来路超羽离开唐门到白家做卧底，才少了联系。看到儿时的伙伴这个样子被吊在那里，唐望只觉得身体发软，想找个依靠。
唐失把唐望推给方怜惜，向前走到唐少爷身边道：“四叔，看样子很象是中了我们唐门的‘夕阳’。”
唐少爷点头，夕阳是一种****，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治疗疾病。只有唐门的高手才能掌握好其中的分量，中了‘夕阳’之毒的人，会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就这样知觉一直还在，保持到脱水而死的地步。所以中毒者会表现出无比的痛苦，恨不能杀了自己。唐少爷也觉得路超羽象是中了毒，如果是这样，那就和式神无关，自己就还有准备对付式神的时间。不过他不能就此下断论，便道：“婉辞，你检查一下。”
方怜惜不料唐婉辞看上去弱弱的一个女孩，唐少爷竟然让她去验尸，不由多看了唐婉辞两眼。唐婉辞个子别唐望矮少许，眉毛弯弯的，皮肤也是雪白，一双眼睛却是黑色的，看上去灵气四溢。她从腰间解下根细细的绳索，一抖手甩了出去，正缠在路超羽的尸体上。再看她左手一翻，掌间便出现一枚柳叶飞刀。未见她如何发力，飞刀便向悬挂尸体的铁索飞了过去。
唐望低声对方怜惜道：“呀，七妹的影子手好象又有进境，看来我太偷懒了。”再看那柳叶飞刀将铁链如同割草般切断，然后方怜惜的耳朵中才听到柳叶飞刀的破空之声。方怜惜暗自惊异，难道她这一刀竟然飞得比声音还快？要是这样，自己遇到这样的对手时，是否能躲避过去呢？
唐望似乎明白方怜惜在想什么，在他耳边低声道：“七妹用的特殊手法，将声音压制住，晚一些才发出来，其实没那么快的，但会给人造成错觉，无法掌握飞刀的速度和发射节奏。”
方怜惜不由感到佩服，唐门真的不简单，有的人错以为唐门不过是暗器伤人，再加上毒药难防才有这么大的威名。可是看眼前这些年轻人，江湖上还有哪个门派能有这么多的人才呢？
唐婉辞一招手，那柳叶飞刀竟然被她吸了回来，转眼间就消失在手中。方怜惜用尽了自己知道的十五种方式，也没发现唐婉辞的飞刀最后收在了什么地方。唐望轻笑道：“别找了，连哥哥也找不到七妹的飞刀的。”
尸体被平放在城头，唐少爷带大家围在旁边，只见唐婉辞从怀中取出一个扁扁的盒子，打开后放在地面，她从盒子里取出几个银色和黑色的瓶子，她将其中一个银色的瓶子盖子拧开，倒出些透明的液体在手上，然后她收好这个瓶子，再将那些液体均匀地涂满手掌。接着她又从盒子中取出两个亮晶晶的薄片，等她套在手指上，方怜惜才看出来是两枚一寸多长的指甲。这本就是很少见的女子用兵器，却被她用来做解剖尸体的工具。方怜惜只看得眼花缭乱，唐婉辞一会在一个小瓷片中勾兑药水，一会又将尸体的皮肤、肌肉甚至内脏割下，最后唐婉辞甚至取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制作的透明晶片戴在眼睛上，透过晶片仔细观察着‘路超羽’。等唐婉辞去研究路超羽的头皮时，方怜惜完全地服气了，至少他知道自己没办法‘研究’一具尸体这么久，这么详细！
唐少爷很有耐心，其他的唐门弟子除了刚看到路超羽时的一点波动以外，再没发出异讶的声音。众人就这么围着唐婉辞，大概足了小半个时辰，唐婉辞才停下来。她打开另外一个银色的瓶子，倒了点药水洗手。然后对唐少爷道：“我敢肯定，他没有中任何的毒。”
唐少爷道：“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唐婉辞道：“他体内所有的水分都被抽干了，而且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他的内脏和经脉没有任何的损伤，除了那穿过胸膛的铁链，当然，那是死后穿上去的。”
唐少爷少见地皱眉，道：“这个好象是……”
唐婉辞道：“是道家所谓的烈火狱才能造成的伤害，可是，我又没在他身上发现任何方式的符咒、神媒或者是奇怪的寄生物，他怎么死的，我不知道。”
“第一次听七妹说不知道这三个字！”唐望小声嘀咕。
“你很佩服你这个妹妹吗？”方怜惜问。
“有时候是的，”唐望侧过头，翠绿的眼睛闪烁着，有点忧郁。
“看来是式神下的手了……”唐少爷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身边的弟子们，弟子们用坚定的眼神回望唐少爷。唐少爷想了想道：“你们所有的人都不他的对手，上次我回到唐门，召开大会的时候说过关于式神的由来。你们都是唐门中最优秀的弟子，你们才是唐门的未来。式神找超羽下手，目的很明显，他想慢慢将唐门的人分化，一个个的杀死，最先死的一定是最优秀的。”
唐少爷在弟子的眼神中没有看到退缩，他很满意，继续道：“所以我决定要捕杀式神，可是我的准备还没做好，他就已经来了，参加这个计划，一定会有死伤，我不希望你们中的人有事情，如果不愿意做的，可以对我说，做了，四叔也没办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还是没有人肯退缩，唐少爷叹了口气，道：“谁愿意做最危险的事情？”
“我！”方怜惜早已经等着唐少爷说这句话，回答在所有人的前面。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方怜惜缓缓地道：“我不是唐门的人，可是我欠唐掌门一个人情，我不想死的时候这个情还没还，如果不让我做这个最危险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以后怎么可以去还。”
唐少爷道：“怜惜，你的刀法我知道，可你不清楚我要这个人做什么。”
方怜惜笑道：“做诱饵是吧，所有的人躲在暗处，只留我一个，式神当然就会来找我下手。我有把握接式神的一招不死，我见过他出手。”
唐少爷道：“你见过？式神出手？”
方怜惜道：“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可我记得很清楚，所以在我练刀法的时候，总会想，怎么样才能和那样强的对手对抗。”
唐少爷道：“怜惜，如果你死了……”
方怜惜道：“就把我葬在唐门吧，我喜欢这个地方。”方怜惜看到唐望的眼睛，更加的忧郁了，却没有望着自己。他在心底**着，‘唐望，如果死了，至少我还能葬在你的家乡，在你的身边。’
“好，要是你能挡住式神的一招，我能有两成的把握救下你，我们回去吧，从今天起，你跟着我，不要离开。”
方怜惜微微一笑，心想，唐少爷，我总算不欠你人情了，唐望也不会再承担责任了，这样的选择也许对不起自己，但我至少不必去背叛宫寂红，不必走崔蚕走过的路。
檐角的风铃响起，发出有节奏的声音，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了天上，弯如唐望的眉，冷清如方怜惜的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