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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少年入梦,终难寻

楚楚是丢下一纸离婚协议书连夜离开的,干脆且决绝。当然这是赵宾嘴里的版本,苏严生听了个七七八八,便丢下手头的项目出来寻她,半个月过去了,半点踪迹信息全无,尽管中间隔着五年的时间岁月,他就是有种默契,一定是方向错了,有点背道而驰的意头。

正午时分,成都临街的咖啡厅,桌子上摆放着一张中国地图,苏严生用指尖不断按摩着太阳穴,眼睛却始终盯着地图上已经用彩笔圈出的勾勾画画,景安、秦州、遥川、郦南,然后是紫阳、南浔……

“南浔,对,南浔,我怎么会遗漏了这座小城。那曾是他们俩毕业旅行去过的地方。”苏严生默默思忖着,突然有种如获至宝的兴奋感纷至沓来。他有些手足无措般的紧张,这样的大海捞针,原本已经要濒临绝望了。

“严生,这座小城棒不棒,要不是因为你在景安找到了工作,我呀一定拉你私奔到这里,火锅也好吃,民风也朴素,安静之中还带着兴荣,最适合我这种混日子的小年轻了。”

“打住,谁要跟你私奔,我堂堂华夏好男儿,为什么不能明媒正娶,干嘛要偷偷摸摸和你苟且度日,再说就算我答应,你最爱的父亲大人难道能够答应啊……”

“你还别说,南浔南浔,要是有一天,你伤了我的心,我便远走至此,且让你难寻。”

“好,那便给你改个名儿,从今天起我媳妇不叫江楚,改名苏楚难寻,可否?

“讨厌,谁要嫁给你,还不要脸的给我先冠上了你的姓。”

记忆中的女子总是喜欢穿着棉布质地的黄裙,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只露出一边的浅浅酒窝,笑容明艳、无比动人。

苏严生常想起,自十五岁,这个叫做江楚楚的姑娘入梦以来,以后的那些年月,尽管无情更迭、四季变迁,可脑海里关于她的画面,永远是那张过分白净的脸庞上,明媚如春光般的侧脸。

南浔、难寻,为什么不去看看呢,也许正如她当年所说,一语成谶了呢。

毕竟她向来是个说到做到、坚决彻骨的姑娘,当然,连分手也是,丝毫不留一点余地。

收拾行装、打包行李,所有的东西不过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全部囊括,坐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上,他暗暗下定决心,哪怕是上天入地、折腾到至死方休,这一次他也一定要带她走。

以景安划了整个圆圈的苦苦寻觅,结果的结果,竟然压根没出S省,苏严生一向谦和对外,多年接工程、跑项目积累的这点人脉全然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管它什么阴谋阳谋,在这样的地级市,查一个外地漂亮的单身姑娘,也并非什么难事。到了南浔的第三天,苏严生终于等来了电话。

难免一阵客套的寒暄,紧接着进了正题,“你小子不是结婚了么,怎么还惦记老相好呐,这姑娘不难找,就在天街那边的伊人婚纱摄影,巧了还,我一哥们认识他们店长,一打听结果门清,瘦瘦高高,就像你说的,异常白净,很是清秀,当然名也对的上,从景安来的。”

苏严生心中一颤,一股子酸涩倒涌了上来直抵喉头,却生出一股意外的“近乡情怯”之感,他莫名的难受,明明就是专门出来寻她,怎得之前的那副意志坚定的英雄样到了跟前秒怂了呢?

他也讨厌自己,寻她、念她、也记恨她,可如果这一切她都不在意呢,就像五年前分手时那般,再次的,狠狠的甩开自己么。

从前怕她过得太好,这样他这个人就有可能在她心上半点痕迹不留。

现下怕她过得不好,却又害怕直面她时,又看到那一张强装镇定、不留余地的脸。

因为她白,越发显现,也越发让他浑身颤抖、六神无主。

南浔市区江边……“小江,快,反光板拿过来一点点,对,咱们进程得加快一点。”“小江,江边风大,给新娘把外套披上点……”

江楚恨不得给自己变个分身,来应付这无穷尽般的碎屑琐事,可她还是让自己定下心来,一件件的按顺序完成,毕竟初来乍到,也就是个摄影助理,说难听点学徒工,哪里有资格挑三拣四。

6月的南浔,已是十分炎热,三面环山一面水的地势更是给这座小城平添了一分氤氲潮湿之气。庆幸今天是在江边拍摄外景,时不时吹过来的一阵清风,都令她觉得无比惬意。如今的她只愿不见天日的混沌活着,赏一口饭吃,混一个地住,所求再无其他。

身边的同事,现在都习惯喊她“江楚”,而非“江楚楚”,到底是精干凝练一些,不过是减了一个重字,与她,倒有重生的意味,三年的婚姻生活早已拖垮了一个姑娘对于未来生活的全部希冀,冲破牢笼后,最想做的并不是翱翔九天、振翅高飞,而是就择一处无人熟识的地方,安静的活成一堆烂泥,没有形状,无人问津,才令她终得舒畅与自由。

江边的场景拍摄终于告一段落。看在她辛苦两天跟了四个班的份上,摄影师林念终于高抬贵手,允许她提前休息,拥有一整个夜晚的消闲时光,江楚无比感激,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动作,紧跟在他后面殷勤的收拾着器材道具。彻底告别了新人与影楼的汽车后,此刻江楚脑门上颓然的映衬着四个大字“生无可恋”。她略显疲惫的踱着步子,一屁股歇在了江边的长椅上,腿脚也顺势全部搭在上面,长长得伸了个懒腰。

看了看手表,时间尚早,就在这浅浅睡一觉也来得及赶上超市下午的打折潮,这样她就又可以划算解决晚餐还能外买三天早上的干粮了。

心下这样打算着,江楚竟疲倦的一刻都等不了,眼睛因为这久积的困意眼见就要阖上,大脑却依旧没有停止一刻运转,想到随身的手机可是再丢不得,就这样半梦半醒间还紧紧用手覆住了牛仔裤的外兜,向长椅里面再紧贴了贴身子。

此时的苏严生,一声不吭,就站在不远处的槐树下定定的看着她。站了有多久,他也分辨不清了,只是一眼在人群中看到她笑脸迎人、卑躬屈膝的模样,突然有些陌生,再注视着她与五年前不同的细微点滴,已然剪掉的齐耳短发,衣着简单的衬衫仔裤,还有不甚发现的手腕内侧似手表大小的圆坨疤痕,他到底也不是看得分外清楚,胸腔里积聚多年的复杂情感,此刻却全部化作一股分外的心疼之情无限灼烧,他知道此刻,如果真的按捺不住冲了出去,两个人大概都会疯掉。

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生活磨砺,不过一个钟头,江楚便瞬即醒来,睡眼惺忪的瞅了瞅手表,她急急忙忙起身,向附近的公交车站寻去,距离她住所不远的华联超市,晚上七点左右,所有水果鲜蔬统统开始处理打折,当然碰上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在一进门的货架上淘两件款式简单的打底衬衣,这样一站式的便利快捷,从她扎根这座城市后,已经驾轻就熟。

苏严生一路尾随着她,急忙下了出租后盯着她进了超市,他从来没有想过,与江楚的单方面相逢会在山高水远的另一座小城,他也分外好奇和诧异,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五年的空白,已让一个言笑清浅、纯挚娇弱的姑娘换了新貌,她还是他认识的楚楚么?那个令他魂牵挂肚、终究难忘的白净姑娘。

他突然思念一转,想起了从前两下缱绻时说过的那些缠绵情话。“你爱我什么?”

“爱你生得白净……”

“哪有这样应付人的,你要说出一百个理由来,才算爱我爱的彻骨。”

现在想来,到底是年少轻狂,连这样小的事情都要辨个高下,那时候的他岂肯在这样的事情中败下阵来,“那不行,男女交往也要讲求公平,你先告诉我一百个理由来,我呢,再回复你一百零一条,多出来那一条最为关键。”

谁知,他只是随口一说,要戏弄一下这个不谙世事的丫头,可那一夜,直到眼睛最终阖盖,即将进入梦乡,江楚嘴里却依旧坚持的念着数儿,“七十三,你从来不对别的女生笑;七十四,你不允许自己对别的女生好……”

他仔细的听着,当然不忍睡去,条条状状经她温柔软语一念叨,弄的他越发柔肠化骨,他靠近她的脸,撩开了她眼前细碎的头发,浓浓的爱意伴随着最原始的冲动,令他毫不犹豫,下一秒便覆住了她的唇,管她是醒是梦,粗鲁得在她唇舌之间游荡、掠夺、争池夺地。

过去这么久,他依旧记得那夜,他在她耳边许下的誓言,“楚楚,只此一生,爱你一人,若有违誓,天打五雷轰。”

那年少时的誓言不免俗套肉麻,可世上历经之青春往事的男女又有谁不曾负手言誓,许下一生相守的诺言,可又有谁,似苏严生般,身体力行,久久难忘。

更何况那句要紧的誓言,年少的楚楚并未曾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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