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能醒吗?”
小蓝儿看着床榻上一直高烧不退的身影,只能不断更换着手中的毛巾。
棋楚站在一旁不搭理他,只是看着床上的女子。
十年,他记忆中对此人的模样一直是十年前的样子。那时的尘清羽在文者中可以说是出尘脱俗,姿态一绝,自己那些师兄们不少对其抱有爱慕之心的。
现如今,那时的花容月貌已是残花败柳,岁月早已在那原本光嫰的脸上留下细纹,容颜不再似当年的光彩。
“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她换身干衣服。”
潮湿的衣物无法分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在面对全屋唯一的一名异性,小蓝儿说出这问题后便犯了难:自己当初落水被救,衣服是香兰换的。现在落水的是女子,男女有别,这可该怎么办?
“小子,想什么呢?我们这里可没有女子穿的衣服。”
小蓝儿这才反应过来,但看着女子难受的样子,心中又很是不忍。
“我刚发现她的脉搏有异样,现在再急火攻心,这样下去情况不妙呀。”
“异样?什么异样?”
棋楚估摸着小蓝儿说的异样是蛊虫所致,却不说破。
“就是好像有两个心脏在跳动,一个是正常的脉搏节奏,另一个跳动微弱……”
“你意思这女子有喜了?”
“不,绝对不是。书中记载的喜脉绝非此种,那跳动间隔太久,影响着血流信号,就好像……”小蓝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好像在吸收部分血液为己用……”
棋楚有些为小蓝儿的天赋所震惊,没想到这小子只是翻阅香兰房间里的那些书籍,已经能学到这么多。香兰虽一直说自己未收徒,但眼下不就是在把这小子当徒弟教吗?
“那你能辨出是什么吗?”
小蓝儿很诚实地摇摇头,再看向床上的身影时,发现女子手背上的青筋突然凸起,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女子经脉中流窜。
“这是什么!”
小蓝儿很明显被这惊悚的一幕给吓到了,腿下一软,还没等到他自己站起来,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揪起他衣服的肩角,将他整个人拉到一旁。
随着一道光亮闪过,床上的人上半身被扶起,棋楚单手运功,点中了女子背后的几个穴位。
温热的内力像屏障一样,将两个身影包在里面。因为这股力量的冲击,原本偾张的血脉渐渐恢复正常,女子身上的衣服也在这内力下慢慢变干。
“这么厉害……”
小蓝儿原本与棋楚很不对付,但现在只有满眼的崇拜,毕竟这能力可比用柴火将衣服烤干方便多了。
这次的搭手让棋楚真气受损,将女子再次安置好,他忍不住轻咳了一下,发现原本缠着纱布的手腕不知何时已渗出暗红。
“喂,你…不要紧吧……”
“真要按辈分来,你好歹该称呼我一声师叔,怎么净没大没小的……”
虽说不愿意,但棋楚却算间接肯定了小蓝儿的能力。少年听了表情很明显地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大展笑颜。
“师叔你不要紧吧!”
瞬间改口。
“我去调理内息,你在这边待她醒来。”
将伤口破裂的手腕隐于衣摆,棋楚说完这句话便匆忙离开。小蓝儿自是清楚棋楚的武功境界,何况在这方面自己也帮不上忙,便不去添乱,安静地守在床边。
忍着体内那股冲击的力道,棋楚刚走进旁边的房间,腥味上涌到唇齿间,再也无法抑制地呕出一口血来。
他深知香兰临下山前的叮嘱,是因为害怕自己动用内力,催快蛊虫的苏醒。但看到尘清羽时,他无法束手旁观:将那些人安置于谷内,虽为逃命,却也限制了他们的自由。
像尘清羽这样的绝不是无意落水,定是想逃离村子……
她出来了,那么其他人……
倒下的身影,视线里只剩一片朦胧。心口处的绞痛让他神思脱离到身体之外,扭曲着的似只剩一具空壳,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意识,完全因为蛊虫的情绪而徒劳地挣扎……
「师兄师姐,厥北皇帝派出的杀手实在追得紧,我为你们寻得了一处绝佳的藏身之所!」
「就在曾经的双环峰内侧谷中,我探查过了,那里进入的道路极其隐蔽,里面可以供我们种植蔬果,一年四季的吃住应该不算问题!」
竹筏浮于水面发出潺潺声,被蛊虫折磨过一次的人们三三两两踏上竹筏,看着岸上的少年,他们的脸上神色迥异。无人知晓前方是怎样的路,只知道一点:进去后,可能一辈子都不再回这世间……
在床边干等着属实无聊,小蓝儿起身去往香兰的房间,想翻翻有没有与女子症状相似的病情记载。
他不知道,蛊术这一类本不属于病理,结果自然无功而返。
“你终于醒啦!”
再回到房间,发现女子已经醒来,正打量着四周。
“是你!”
看到小蓝儿,女子立马警觉起来,一只手已经悄悄藏到背后,指尖拈起一根细长的银针。
“你认识我?”小蓝儿对女子的反应很是奇怪,脑海中又过了一遍储存的记忆,对这人实在没有印象。
小蓝儿的回答让女子感到意外,她眉头一挑,眼中满是狐疑,再看向少年,发现没有任何装腔的神情,确定了对方是真不记得自己了。
又细细一看,这些日子不见,少年伙食应当不错,脸庞比之前圆润了,指腹间那些老茧似有消退的迹象——看来这里的生活倒是滋养……
不过,是什么人住在此处?还对小蓝儿如此照顾有加……
女子计上心来,收敛起惊讶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在陌生环境下的惊恐:“这是何处?”
眸中秋波流转,柔情似水,声音低婉诺诺。
小蓝儿不懂人心,见女子如此娇弱身轻,一脸害怕的样子,立马上前安抚。
“这里是‘钟灵毓秀’,你不要害怕,我师父香兰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等他回来定能治好你的伤!”
“你师父?香兰?”
女子细声细气,小蓝儿不假思索,直直点头。
“他很厉害的,你不要担心。”
女子掩面,不知是难受,还是忧伤。小蓝儿想起在别处调理内息的棋楚,想着要把女子醒来这事跟他说一声。
“我师叔棋楚就在旁边的房间,我去喊他!”
男孩开心地起身,却未曾发现身后女子眸中狠厉的神色。
还没走出房间,小蓝儿身体突然一僵,整个人瞬间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女子走到倒地的身影旁,手指从那后背处取下一根银针,“你师叔,就由我亲自去会会……”
……
北堂时觞随着肖湘门武者弟子留下的信号来到了双环峰下,见手中的油纸伞在内力的保护下没有任何损坏,他似乎心生欣慰之感,有些美滋滋地触碰了一下伞骨。
等美过之后,他瞬间收回这难得一露的神情,如同变换成另一个人。
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北堂时觞轻动了一下右手手臂,一枚铜钱从袖中落出,食指与中指立马将其夹住。
微风骤吹,丛林中透着股异样。夹紧铜钱的双指灵巧地曲起,将一股内力注入其中,指尖轻松地将铜钱抛出。
“叮——”
一阵清脆的铜铃声,铜钱发散出去的力息触动了隐藏在丛林中的机关。一道丝线在光芒下若隐若现,随着铜线中内息的消耗,又隐了下去。
“可真严谨。”
在空中摊开手掌,铜钱稳稳地落入掌心。北堂时觞将铜钱收起后忍不住嘟囔道。
这一路他已经消耗不少内力,看着眼前的山峰,想徒步上山。刚抬步,一阵灼痛从掌心传来。
再摊开手,铜钱所落之处,正泛着一缕黑烟。
快速掐起了五指,北堂发现这一测竟然是大凶之兆……
黑色的靴子踏上强劲的野草,风涌草动,枝叶间的铜铃声再次出现,如同一个向导指引那人往山林深处行去……
肖湘门文者与武者弟子向来不睦,明争暗斗的事时有发生。一来武者瞧不惯文者那惺惺作态,成日病弱娇娇的模样,二来文者看不上武者冲动鲁莽,不修边幅的形象。
这两者彼此嫌弃,两大阵营里成天鸡飞狗跳之事,不计其数。
武者执行任务时负伤,需文者医治;文者所中之蛊,需武者寻药。在这一来一往中,大家有吵有闹,又彼此守护。
但,
是人,便会有私心……
空山新雨,筑台小院。雨后的空气清香四溢,人的五感似乎被无限放大。
尘清羽站在房间外的回廊上,瞭望着远方,只觉耳边溪水潺潺,鹊鸟鸣啭。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辽阔的视野,头顶的上方也不再是一个无法越过的圆圈。青树翠蔓,山谷绵延,看着一处还有更深的一处,那摆脱束缚的心随着远处的山峰飘向更远处。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从恍然中回过神,收起眼眶中的热泪,往旁边的房间走去。
“棋楚?他可是武者中最厉害的弟子,若是遇见了该怎么办?”
女子放慢了脚步,暗自思忖。
旁边的房间门没有关,纱幔不时被风吹起。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新香,还有一丝血腥味……
她屏住了呼吸,将身体贴在了竹子搭成的墙壁上,慢慢将头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