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飘逸着的熏香拭去人心中的那股烦躁。
“你遇见子墨医者了?”为棋楚包扎着伤口,香兰悠悠地问道。
“嗯……”棋楚含糊,回想着印象中看到的身影多少有些不确定。
生灵门与肖湘门曾因为冲突而不相往来,也因为那时的冲突,肖湘门搬离政南,来到了厥北。而现在自己从生灵门掌门人那儿得到这下了蛊的兰煦草,这么一细想,棋楚觉着事情有些不一般。
“今日,我本想带小蓝儿出去,现在你留下来倒也行。”香兰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忧虑,转身收起桌上染血的柔布。
“让我照顾他?”惊讶之余,棋楚心里很是不乐意,小蓝儿对自己可是有着一股莫名的敌视感,现在竟然要照看这小子?回头看了看那置于桌边的酒瓶,眼眸里的神色一沉。
“你原本就没打算带他下山吧?”
香兰没有回应,快速换上干练的衣服,拿出了一旁许久未动用的木匣。
那木匣是用樟木做的,四处的边角镶嵌着镂空的金片,匣子盖上刻着一株栩栩如生的兰花。轻打开盒盖,里面竟是一张逼真的假面。
取温水将面部覆上一层薄薄的水汽,再取出假面仔细地敷上,那薄如蝉翼的肤蜡便自然地贴在了脸上,却改变了人原本的相貌。
棋楚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换皮之术可是生平第一次见。
“有事等我回来,这期间千万不要动用内力。”
再三交代完这句话,香兰才舍得下山。
此时正值山间雾气最浓的时候,蔽日的木林被雾气浸染,让人分不出个东南西北。对这儿轻车熟路的香兰快速地在林间穿梭,身轻如燕的他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便来到了双环峰的山脚,眼前却是波澜壮阔的渠江。
与临近的并州不同,井州到处是山,除浊浪排空而迂回的双环峰外,还有冠彻仙云而崔巍的邑崔山、人入深林而迷途的沁岭峰以及山势平缓,土质宜万物的方灵山。
其中,双环峰在井州的东南角,虽是宝地,但渠江将其与外界隔断,使这地成为僻静幽深之地,普通人实在无法逾越。方灵山与双环峰呈斜对角,在双环峰的西北,两峰甚是相近,但又因渠江,这两处只能隔江相望。
方灵山正北的沁岭峰曾是生灵门的主要势力范围,后出肖湘,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当年两门派的斗争可是从未消停过。相比之下,井州也只有西南角的邑崔山甚是安宁,就连断机门的出现都是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生灵门弟子行踪不定,肖湘门出现后,两派都需方灵山上的草药,矛盾激化得愈发严重。这一地段的百姓们也都开始分化成两股势力,自发守护着方灵山划分的地段,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容不得外人动用一分。
直到十四年前,方灵山上长出的兰煦草被有心人利用,救人的仙草成了噬人心血的毒物。原本救死扶伤的生灵门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不谙俗世争扰的肖湘门被迫离开了政南。生灵门掌门人子墨医者遣散了门下弟子后,不知其踪。后来,三天三夜的大火让这灵山成为荒山。
直到这次棋楚在采集兰煦草时再遇子墨医者……
想要寻兰煦草,棋楚不该来方灵山,那是肖湘门历来禁律,按他的品性绝不会触动禁律。
渠江的水,静得宛如明镜一般,竹筏上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在水中,香兰抬头仰望着相隔不远的方灵山,觉着竹筏的速度着实有些慢,忍不住动用内力,加快了水的流速。
回想着棋楚说自己没打算带小蓝儿下山的那句话,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却又说不出话缘由。
终于,竹筏停靠在了方灵山的山脚,抬头望去,一下子就看到了那道显露的山路。香兰小心地运功抬步而上,寻找着那可续命的神草,却很快发觉了方灵山的异常:本该寸草不生的荒山翠绿如屏,山路上更有不少需人为栽培的草药。
俯下身,香兰轻捻起一撮泥土,发现土质极为疏松,虽土质不如前,但新生的植物与常态下并没有太大差别。不知是不是浴火后的蜕变,泥土的颜色如丹砂,透着股微亮的金属光泽。
正欲再细细查看一番,几个黑影从空中飞过,香兰还未看清来人是谁,重重的一掌砍在他的后颈。随着神经的飞速麻痹,香兰整个人向前倒去……
再次醒来时,脖颈处的酸痛感尤为强烈。因为受力并不在精准穴位,香兰这个面部表情向来淡然的人竟然微微皱了一下眉。
本想着用这种方法可以省些力,免得自己漫无目的地寻找,但这般生疏的手法,要说是生灵门的人,着实太不合理了。
坐起身,香兰发现自己手脚无任何束缚,便开始打量四周。
这里是一间简单的药膳间,药柜挨墙放置,怪的是药柜上的小屉表面没有任何药物名。看着那空白的小屉,香兰看到了少时的幻影……
“醒了?”
一女子推门进入房间,鹅蛋脸上有着一对淡淡的柳叶眉,朱唇粉面,冰清玉骨。传神的眼眸里是能够震慑众人的家主风范。就是这样如此气质的人却素衣白裳,连发髻都只是简单地盘起,好像过着清贫的日子。
看到眼前这人,香兰愣住了。
生灵门自子墨医者创立后,门下有两名弟子得其真传,一是其长女苏霓笙,另一个便是庶出的次子苏玄。但据说苏玄的母亲在进苏家时就已经身怀六甲,苏玄出生后也一直不受族人待见,唯独掌门人和这个姐姐待自己如至亲。
直到生灵门被迫遣散,自己被寄肖湘门下,没想到却在十四年后,再遇着自己的亲人。
这冲击让香兰有些发愣,当年,火海里那样撕心裂肺的叫声,那样拼了命所护住的所有,只是一个骗局?子墨医者还活着,苏霓笙也还活着,被抛弃的其实只是自己?
“你可识得此处?”
苏霓笙冷不丁的一声,将香兰从混乱的记忆里揪了回来。她伸出手指向了房间四周,脸上的笑似有若无。
此处作为储放药膳的地方,透薄的雾气不断从房间的四个角落升腾而上。
这雾气是一种特制的熏香,用来保存易变质的草药,也是香兰再熟悉不过的熏香。
“自然识得。”香兰露出坦然的笑。
世人皆知香兰公子,却无人知晓苏玄。
名为苏玄时,他是生灵门的内门弟子,人们只知其孱弱多病,所见次数甚少,难得身边还有两位疼爱自己的至亲,苏玄便也无所谓了。
无人知晓的是,这少年其实是被禁于密室,为他人辨药制药。
“清幽散,供养兰煦草的绝佳食材。兰煦草性烈,清幽散的寒气正好降低其活力,也有利于保持它的新鲜。”看着冉冉而上的雾气,香兰说出了熏香的名字。
苏霓笙走至药柜前,轻轻地打开了一扇药格,那形状殊特的兰煦草现于眼前。虽然形状上看不出太大差异,但与先前棋楚身上的那株却是天壤之别。
“你的那位师弟,情况应该还好吧?”她淡淡一笑,眼眸里流露出骇人的神情。
香兰的脸色全变了,那覆于脸上的假面被牵扯出不自然的折皱:“你们故意引棋楚前来的。”
似乎听到了满意的话,苏霓笙转过身很是欣慰地大量着眼前的香兰:“我以为你早就察觉,他一连几天一直在方灵山附近出没,不想你才知道。”
“玄儿,你可知我一直想早些见你,可你一直不现身……”说罢,女子用银针扎破手指,指尖的血珠就这样缓慢滴入药格内。
“我早已不是生灵门弟子。”
“但这是你该还的。”
药格里的兰煦草开始异动,由开始的温顺变得叶脉馈张,终于,那草株借着根茎的力道竟然爬向药格边缘。
隐于衣袖的手指悠悠一转,弹指间一颗碎石击中女子的穴道,紧接着一滴指血落入格内。吸收进了那滴殷红,兰煦草瞬间掉转了方向,自行飞出了药格,顺着空气中残存的气味飞向新气味的源头。
见状,香兰伸出纤长的五指,兰煦草便轻落于掌中,叶尖眷恋般地吸净了指尖的残血。
而此时,真正打晕香兰的两名生灵门弟子正跪在生灵殿前。一位须发均已斑白的老人坐在他们的正前方,眼帘微垂,额头牵动着眼角的皱纹里,凝结着一丝怒意。
半晌,老人微微动了动双唇:“霓笙将那人带走了?”
“苏师姐执意要将那人带走,我们实在不敢违抗。”其中一名弟子立马回道。
“你们去将霓笙找来。”老人的怒意似乎有所减轻。
如释重负的两名弟子赶紧起身,还没退出生灵殿,便有一名跑腿的慌慌张张地跑进了这边。
“不好了,西阁的药膳间里的兰煦草全被盗了!”
一声清脆的声响,老人差点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