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殷掌门的影响,我开始对泰山之外,甚至仙界之外的世界感到前所未有的好奇。虽然凡间戏本上的神仙故事翻来覆去就那几个,但我总觉着那也许真的不只是传说。
再后来,我已经不满足于竹简上看到的内容,从师兄那里学会隐身术后,便更加频繁地探索仙界其他的地方、亦包括凡间的诸多角落。
我隐隐相信着,万物同源且皆具灵性。在我看来,当年仙界的长老们自划领地设下与凡间的结界一事,与凡间城池与城池间的领地划分本质上并无不同。都是自以为独特而不屑与其他群体为伍罢了。
但这些想法我从未在师父面前显露过,他老人家虽然和蔼,却独独将泰山的名誉威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当然,泰山在众门派之间历来拥有着稳固的声望,用他老人家的话讲,那都是历代掌门的功劳。作为泰山中人,自当传承。
可我直觉,殷掌门是不同的。
虽然有些观点不宜宣之于口,但我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将它们融入笔下,呈现在习作课的竹简上。殷掌门自然看得出我的表达,也从未驳斥过我的各种奇异想法,反而耐心评注,有时甚至叫我到绝尘殿当面探讨。
渐渐地,在殷掌门面前,我不再拘束。殷掌门悉知我的性情,对于我兴之所至的外出游玩也不再阻拦,甚至给了我一道带有他印鉴的手令,我可以正大光明地来去自如,不用再害怕被看守在结界的弟子抓个正着。
时间久了,便结识了泰山之外的一些朋友。其他门派的有之,仙界之外的亦有之。
我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般自在无忧,直到那一天,我站在泰山一众弟子之中,眼睁睁地看着魔界的人来势汹汹地破了泰山结界......
同门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师兄身负重伤,我欲冲上前去砍了伤害师兄的魔将,却在抽出剑的一刻被紧紧束缚。方回过神,殷掌门已经施法将我关进了绝尘殿。我哭喊着欲推门而出,殷掌门却在殿门上连设三道结界,硬是将我生生隔断在绝尘殿前的战场之后。
殿门再一次被打开是三个时辰之后,我却没有见到殷掌门。只听前来的同门弟子说,魔界此番有备而来,殷掌门损耗了自身大半的修为才逼退了他们。
其他人呢?离轩师兄呢?我问。
来者眼眶微红,同门弟子死伤惨重,至于师兄,医仙能保住他的命,可双腿却......
听到这里我的脑海中炸开一片,嗡嗡作响。眼前的同门又说了几句话,可我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亦不记得最后怎样走回的依云殿。
隔天一早我去探望师兄,看着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他,眼泪抑制不住地簌簌下落。在师兄眼里,我向来很皮,至少他从没见我哭过。
我说,如果不是殷掌门,此刻躺在这里的应该是我。
师兄揉揉我的脑袋,笑着说,他很庆幸殷掌门把我关了起来,就算没有殷掌门,他也会推开我。
在殷掌门闭关的日子里,我亦将自己关在了依云殿,没再离开过泰山。我有记忆的一刻起,泰山一直风平浪静,尽管听师父说起过泰山曾经历过的浩劫,我也只当故事听着。
我翻出了架子上积了灰尘的剑谱。此刻起,我不想再做危急时刻被保护的那一个。回忆起自己在泰山的点点滴滴。从前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殷掌门出关的那一日,我很早便等在绝尘殿外。我欲归还那块掌门手令,表示今后不再需要它。殷掌门却制止了我,叫我收好。
接着他递给我一串项链,吊坠是一块雕刻精致的玉。殷掌门说,本想等我十五岁生辰那天给我的。我惊讶之中注意到他说的“本想”二字。
我不禁问出了一直藏于心底的疑惑,弟子何能要掌门如此相待?
第一次见面时的梅花鹿木雕、后来的掌门手令、混乱之中独独将我关进绝尘殿避开危险、还有眼前这块玉......我虽不会鉴赏玉器,但根据从前游览四海的经历也能粗浅判断,这块玉绝非凡品。
殷掌门没有回答我。他只说,他要离开泰山一段时日。
我隐隐觉得事情并非这么简单。可殷掌门没有多说,我也不认为自己该去打探。
后来听师兄提起,殷掌门和师父曾发生过争执,至于所谓何事,他也无从知晓。我和他都很难想象以殷掌门的淡泊性情何以与师父发生矛盾。但既有传闻,就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我给师兄看了殷掌门临行前送我的那块玉石,师兄端详了好一阵,看着我说,羽汐,殷掌门待你真的很不一般。
我问,这块玉可有什么来头?
师兄说,泰山难再找出一块品质如此的玉石了。每一块玉都有它命定的主人,玉和人,可以相互影响。好的玉石,甚至会影响主人的命格......
许是师兄见我似懂非懂,便没有过多解释,最后只说它很适合我,叫我戴上,别辜负殷掌门一番心意。
日子平静后,我依旧会偶尔拿着殷掌门的手令外出,但却不再只是游玩,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留心当地的医者,期盼能够治好师兄的双腿。医仙虽有法术,却不见得包揽天下妙计。
每每无获而返,不免懊恼。但我从未在师兄面前表露过,不想他心上再添一丝负担。
再后来的一天,师父单独召见了师兄,我不知他们二人交谈了什么,良久,师兄推着轮椅出来时,看我的眼神复杂且幽远。
那之后一连几天,我去看他都被他殿门外的弟子拦下,我喊他,他也不做回应。
我去找师父,师父说,他要去西海远游,准备让师兄暂代掌门一职。
我虽然不解师兄近日的疏离,却由衷为他高兴。
可就在师父离开的第二天,几个泰山弟子便闯进了我的依云殿,二话不说便要我交出殷掌门留给我的手令。我断然不会乖乖照做,不禁质问谁给他们的胆子。
他们说,是离轩师兄下的令。
几个弟子见我不信,耸耸肩,便将我带到了师兄住处。师兄背对着我,声音冷漠,一字一句重复了他下过的令。
我站在他身后几米的距离,震惊地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安静的如同一尊木头。
许是见我许久没有回应,师兄转动方向,却在与我对视了一瞬后又移开视线。
我看着师兄,问出飘忽的一句,为什么?
师兄望向别处,说,你破坏了泰山的规矩。
几日以来莫名其妙的拒之门外,而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师兄,却是以如此方式......我心中的委屈到达了极点,其实我并不是多需要那块手令,殷掌门没离开时,我也曾想过归还。
但此刻,我心中压着委屈和愤怒,我对师兄说,我不会交给他。
师兄似乎早就料到我会如此,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我的心凉到冰点。
“不要以为你是我师妹,我就不会动你。师父惯着你,殷掌门纵着你,我不会。”说完,他便背对着我,示意几个弟子动手。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可那几句话砸在心里,却生生让我没了还手之力。我将手令掏出砸向师兄的椅背,转身哭着跑回了依云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