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午张涛就到达了滨海,张贵和“山兔子”开车到火车站接站。刚刚上了自己的汽车,“山兔子”就慌慌张张地说:“出事了,东家你要再不回来,管家都想让我上新京去接你了。”
张涛动了动身子,随即背上的伤口就痛了起来,皱了皱眉头:“张掌柜被捕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山兔子’别慌里慌张的。一会儿回去以后,你去一趟刘家铺子,把‘人精子’给我叫来。”
“‘人精子’好像算准了你今天回来一样,昨天晚上就回府里面等你了。”张贵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费劲转过了肥胖的身躯,“东家,要光是张掌柜的事情我们就没这么着忙了,还有,还有……”张贵“还有”了半天,“嗨,还是等你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吧!”
张涛伸直了脖子就等来这么一句话,气得直磨牙:“我说你别磨磨叽叽和个老娘们似的,到底咋的了?快说!”
“东家,那我可就说了,东家可别上火耽误了身上的伤!”张贵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咬了咬牙。
“快点吧,哪来那么多废话!”张涛不耐烦地挥了挥胳膊。
“昨天,张掌柜的承认了自己就是‘杀八方’!”张贵说的这句话把张涛惊得目瞪口呆。自己本来还想把张来财捞出来,现在看来是彻底没戏了。
“这还有随便认的?”张涛有些失神地靠在汽车靠椅上喃喃地说。
“东家,还有……”张贵小心地看着张涛。
“还有什么,你一起说了吧!”张涛颓然地摆了摆手,脑袋里开始盘算着自己能不能有一线希望把张来财救出来。
“咱们家在东亚路租出去的那七间商铺,都关了,有五家要退租。”张贵轻声地说。
“啥?”张涛一下就坐直了身子,也顾不得背后的疼痛了,“那七家铺子要是关了,咱们好几十人吃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贵却摇了摇脑袋:“咋回事真不知道,就是前几天来了一个叫冈田裕太的日本人来找您,说是要和您谈什么生意的事情。对了,第二天侦缉队长黄公子也来了,说您一回来就通知他。宪兵队也请您回到滨海就过去一趟。”
“这帮王八犊子,要飞上天呀这是。”张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回到了自己的大院子,看到了上下忙碌的护院们,张涛突然想起了舍命救自己的“地耗子”,不禁鼻子一酸,脚步就顿了下来。
四叔是看着张涛长大的,知道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一语双关地提醒道:“少爷,还有不少事儿要办呢,在这直愣愣地站着别招了风。”
张涛叹了口气,应了一声,带着四叔和张贵进了书房。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车上和我说得乱七八糟的。”张涛坐在了沙发上,看着愁眉苦脸的张贵,舔了舔嘴唇道:“嗯……那就先说说商铺的事儿吧!”
“东家,咱们家一共在东亚大街有七间铺子,一家做了绸缎庄,一家做了理发店,还有一个古玩店,一个裁缝铺……”张贵如数家珍地说了起来。
“行了行了,你说的这些我知道,说点我不知道的。”张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就是前天,有五家店主上来找,死活要退租,我说这还没到期呢,人家就是不干了,就是要退租。我问为啥,也不和我说,一个劲说这滨海的买卖没法干了。”张贵说着,眉头皱了起来。
“哦?”张涛坐直了,想了想点头道,“这年头买卖的确不好干呀,要退就退给人家吧,别想什么租约不租约的了,按照天数,给人家退钱就是!然后你再想办法租出去,越快越好。这铺子都停了,这条街过几天就没了人气儿,再租出去可就叫不上价了。”张涛说着,身体向后埋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张贵听到这话却眉开眼笑了:“有东家这话就行了,那几间铺子,已经租出去了。就等你回来给个准话呢。”
张涛一听着这话,立马站了起来:“这么快就租出去了?都是谁租的呀?”
“就是我在车上跟您说的叫冈田的日本人,前些日子新开的日满洋行就是他的,这家伙什么都卖,除了军火和大烟,就没有他不倒腾的东西。”张贵说得唾沫横飞。
“等等……”张涛摆了摆手,“你是说前几天那几个老板来退租,然后马上那个日本人就来租房子?”
“是呀,冈田和你说的一样,铺子空的时间长了,就没有人气租不上价了。人家还说了,退租那几家的货,他全按照账本上的进价接收。”张贵笑嘻嘻地说。
“我说张贵,能耐不小呀,学会替日本人说话了。”张涛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东家,您这可是冤枉我了!”张贵心里想你自己也和日本做生意,怎么说上我了?心里这么想,嘴上绝对不敢说出来,“我可是仔细问了,日满商社接了这几个铺子以后,原来铺子是干什么的,现在还干什么,租金不变,咱们就是租给他也不吃亏。”
“你咋知道不吃亏?”张涛笑了笑,“这边齐刷刷退租,那边就开始租房,就有这么巧的事儿?那没有退租的两家都是谁啊?”
“哦,是那个开高丽参铺子的朝鲜人金先生还有北平过来开玉器店的勒五爷,但是……”张贵顿了一下,“但是他们的铺子也关门了,说是都在家里养病。”
“养病?”张涛的眉头皱了起来,“怕是养伤吧,多派出几个眼线打听打听那一片出什么事儿了。朋友病了,我总得去看看。打听他们现在都在哪,问明白了我过去看看。还有……”
张涛话还没说完,门铃响了,随后传来了手下人的声音:“东家,侦缉队的黄队长听说您回来了过来看望您,在客厅等着呢!”
“怕是来者不善!”四叔对做生意不怎么在行,刚才一直没有插话,但此时却是目露精光道,“八成是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家伙,你小心点。”
“嗯!”张涛答应一声,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张贵啊,那几个事儿你想法儿查一下,日本人那边先拖一拖。”
张涛还没有进客厅,穿着一身黑色警察制服的黄公子就迎了上来:“哎呀呀!张参议啊!这您这一出门,可是把小弟给想坏了!”
“哎呀!是老弟呀!啥事叫底下人过来说一声不就得了吗?咋还亲自跑一趟?”张涛也是装作热热乎乎的样子走过来拉住了黄公子的手。
“咋的?大哥这还是不愿意见我呀?”黄公子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哪里哪里,看见你我是真高兴呀!怎么样?中午别走了,在大哥这儿喝两盅。”张涛笑呵呵地说道。
“那就不用了,小弟今天是真有事,改天我请大哥!可惜香满楼被我们封了……”黄公子神秘地眨了两下眼睛,“大哥还不知道吧?香满楼的掌柜是共产党!”
张涛看黄公子直直地看着自己,故作惊讶:“啊?不能吧?那么肥粗老胖的,共产党也要?我看那张掌柜和太君们不也是挺近乎的吗?我刚到家,这事还真没听说呢,你给我叨咕叨咕。”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好好做生意,和那些老林子里面的叫花子往一块儿搅和!”黄公子不解地摇了摇头,终于说起了正题,“对了,明天晚上日满商社的冈田社长请客看戏,这是请柬。”
“看戏?”张涛接过来红色的请柬问道,“是什么好日子?怎么想起看戏来了?”
“庆祝宪兵队破获**的情报组织,抓获头目‘杀八方’!”黄公子淡淡一笑。
“哎呀!那我可得去瞅瞅!这下滨岛可就安生多了!”张涛气得牙根痒痒,还得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都谁去呀?”
“宪兵队、警察署、边防军有头有脸的官员全都去,大哥可别去晚了。明天可是在锦州请的二人转名角‘唱破天’的戏!”黄公子笑嘻嘻地说,“好了,那我就告辞了,晚上见。我负责安全,是要先去的,我到时候给大哥占个好座儿。”
“那好,那就晚上见!”张涛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想,“晚上我让你们看一出好戏!”
假笑着一直把黄公子送到了大门口,张涛回身走进了书房,转身对四叔说:“去把‘人精子’叫过来。”
“东家,您叫我?”“人精子”那人干似的身影走了进来。
张涛示意四叔把门关上,随后看着“人精子”不阴不阳地说道:“呵呵,你可真是会神机妙算呀,我今天上午才到,你昨天晚上就来等着。”
“东家,这不是有急事吗?您也知道,我可没有耽误过东家的事情。”“人精子”急忙说。
“算了!”张涛挥了挥手,“说吧,你们折了几根棍,海子还亮不亮(这次损失大不大,还有没有情报来源)?”
“梁倒房没塌!”“人精子”毫不犹豫地说,“树叶子海拉海拉(主要人物栽了,但是组织还在,还有不少人)!”
“嗯!”张涛点了点头,“我想你应该知道明天听戏的事儿吧?说说!”
“人精子”两眼冒出精光:“确实是有头有脸的鬼子汉奸都收了请柬,这是个机会,我们打算趁着小鬼子热闹的时候,冲进宪兵队,把张来财同志救出来!”
“呵呵,只怕你们冲进去出不来!”张涛慢悠悠地说道,“我就不信,晴川能傻到明知道可能有人营救还大张旗鼓听戏的地步?”
“人精子”一听,马上就蔫巴了:“东家,那你说咋整啊?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张掌柜的就……就死在小鬼子手里面呀!”
“咋整?哼哼!”张涛的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冷笑,“咋热闹咋整!晴川不是能装吗,我就让他装不下!”说着回头吩咐道:“四叔,把‘山兔子’叫来,咱们一块儿合计合计。”
滨岛军官俱乐部。
这军官俱乐部可是大有来头,原来是少帅的别墅,夏天天气热,少帅就从奉天坐专列来这里办公。
后来小鬼子占了滨岛,就把这里作为日本和伪满的军官联谊俱乐部。名字是这个名字,伪满的军官可是很少有上这里来的,即使有一个两个被日本的“同事”拉来,也是愁眉苦脸进来,愁眉苦脸地出去,为啥?他一进去,指不定得给多少个“太君”买单,还得装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在滨海的汉奸里面,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不怕进宪兵司令部,就怕进宪兵俱乐部。”只要你是中国人,甭管你是什么官衔,只要进了这个屋子,脸上画得跟鬼似的日本艺妓都能给你脸子看。
今天的宪兵俱乐部可是灯火辉煌,能开的灯全都打开了。每天守门的满洲警察也换成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认真检查着每一个人的请柬。
俱乐部门前还不让停车,马路的对面汽车、马车排了一长溜。张涛穿着一件米色风衣,里面是一身藏蓝色的宽领西装,黄白相间的格子领带配黑色的意大利皮鞋,头上还打着发蜡,显得格外精神。
晃晃悠悠走到宪兵跟前,身后的四叔递上了请柬,正好看见一个日本少尉走了过来:“张君,欢迎欢迎,什么时候从新京回来的?”
张涛看见了这个中国话流利的鬼子,也是笑着一抱拳:“原来是渡边少尉,上次在火车上的帮忙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谢呢。”顺手接过了宪兵递回来的请柬,和渡边说笑着向大厅走去。
“客人的进去,随从的不行!”张涛听着一愣,回头一看,原来是四叔被那两个宪兵挡在了外边。
“渡边君,这是……”张涛故意疑惑地看着渡边。
“张君误会的不要,今天人的多多的,大厅小小的,人数的控制,座位的不够,里面招待的有,张君担心的不必!”渡边微笑着解释。
张涛这才发现门口聚集了一群跟班,有警察、伪军,护院好几十人。
“四叔,那你就在这等着吧,要不先回去也行,到时候我往家里打电话,你开车来接我。”张涛吩咐了一句就继续向前走去。
别克车在四叔的驾驶下,向张涛的大院驶去,看看后面没有尾随的人车,四叔娴熟地一打方向,汽车七拐八拐地驶入一条小路停了下来。
四叔在车里换了一身衣服,戴上了面罩,走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胡同,十几条黑影正潜伏在那里。听见有脚步声,齐齐把手里的各种枪支对准了四叔。
“人字头,拉腕压火!”四叔低声说道,“狗进窝,羊回圈,老爷儿回家就起风!”四叔看见胡同尽头的马路对面,一幢大楼基本上全都黑了灯,两个日本兵在门口笔直地站立着。“滨岛宪兵司令部”的大牌子,在昏暗的门灯照耀下,显得格外狰狞。
宪兵俱乐部的大厅已经临时搭上了一个舞台。台下是一张一张的圆桌,桌子上摆着花生瓜子还有苹果和白梨、大枣。和张涛同桌的是几个市府官员,还有一个是穿着没有标志的关东军军服、一只眼睛戴着黑眼罩、留着仁丹胡的中年日本人。
张涛和他认识的几个人打了招呼,正打算和那个日本独眼龙认识一下,就见黄公子穿着笔挺的警服,人模狗样地站在舞台上:“各位太君,各位滨海市府和驻军的长官,各位士绅代表,晚上好!首先,允许我公布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在晴川太君的英明领导下,宪兵司令部和滨海警察局侦缉队在几日前成功破获了**在滨岛的谍报组织,并生擒了匪首‘杀八方’。”
黄公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带头鼓起掌来。台下的日本人和马屁精们急忙跟着鼓掌,还有几个伪军官吹起了口哨。
黄公子装模作样地向下压了压双手:“为了庆祝胜利,今天由日满商社的冈田君做东,在这里慰劳有功人员并宴请为建设‘大东亚共荣圈’而奋斗的各界代表。下面,我们有请晴川太君讲话。”
掌声骤然响起,坐在第一排中间圆桌正位上的晴川面带笑容地站了起来,却并不走到台上,示意掌声停止以后大声说:“今天看戏的,冈田君的请客,我的不讲,他的讲,讲完看戏的干活。”说完就坐下了,这话顿时赢得了一阵叫好声,坐在椅子上的晴川转过头拱了几下手,还向张涛的桌子做了一个请站起来的手势。
张涛正在纳闷,就见旁边的独眼龙站了起来,先是满脸堆笑地拱了拱手,紧接着是叽哩哇啦的一阵日语。说了一阵之后,台上的黄公子开了腔:“冈田太君说,4年前,他在大虎山战役中为满洲的独立和自由受了伤,回到了日本。没有想到,4年后的今天,在满铁的帮助下,又回到了满洲。虽然不能再征战沙场,但是在滨岛开办日满商社也是为繁荣‘大东亚共荣圈’做贡献,还请各位多多支持、多多捧场!”
等黄公子示意冈田已经翻译完以后,冈田向四周团团一揖,操着生硬的中国话大声说:“我的,请大家看戏的,希望大家今天晚上大大的高兴!”然后就在掌声中坐了下来。
就当黄翻译在台上忙着翻译的时候,张涛看见隔着两张桌子有人向自己招手,仔细一看,居然是王刚!只见他穿着整齐的制服大模大样地和一桌子警察坐在一起,衣服上别着一枚崭新的闪闪发亮的五等景云勋章。看来这家伙在唐晓云的“帮助”下,不仅升了官,还骗来了勋章,可能也没少发财。
就在张涛笑着举起面前的茶杯与王刚致意的时候,在城外十几里通往双树乡的山路上,“杀八方”焦急地挥舞着手中的盒子炮,低声呵斥紧随其后的老狼营士兵:“快点,快到点了,耽误了东家的事咱们谁也别回去了!”接着又问身边的“山兔子”:“你别整错了,你看清楚了双树仓库的鬼子都进城了?”
“山兔子”低声答道:“没错,还他妈的是半夜走的,现在就百八十个伪军守着,头儿还进城听戏去了。”
这话听得旁边的“大疤瘌”眼睛直冒绿光,对着急速行进的东北军胡子们连声催促:“快点!都裹脚了?跟娘们似的,快快!”大概十几分钟的工夫,队伍就停了下来。
“大当家的,前面就是警备队的仓库了。”顺着“山兔子”手指的方向,一个大院子静静矗立在黑暗的夜色中。这院子院墙极高,四角还矗立着四个机枪岗楼。
“这点子挺硬啊。”杀八方四处看了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怕啥?咱们手里面的家伙专门砸王八壳子!”“大疤瘌”大大咧咧地撇了撇嘴。
柳应元的眉毛也皱了起来:“关键是速度,要是在机枪没响之前,能冲进大门和这些狗搅和到一块儿,就不能有啥大事。”
“杀八方”摇了摇头:“不可能四挺机关枪都反应不过来。”回头叫过来一个老狼营的崽子命令道:“你,再拿一杆长枪跟我走。”
那个崽子是和“杀八方”一起打过姥姥岭的,对这个大当家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不说话,接过同伴手中的长枪,扛着两杆“辽13年”步枪消失在夜色里。
“听到枪响,‘大疤瘌’和参谋长就带着往里冲,有畏缩不前的,直接崩了。”临走的时候,“杀八方”留下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
“大当家这是干啥去了?”“大疤瘌”眨巴眨巴眼睛问柳应元。
“该干啥干啥,瞎打听啥?”柳应元瞪了他一眼,回头吩咐道,“都检查检查手里的家伙,别待会儿喷子卡壳让狗子要了你们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