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深宫,凉风习习,寒光默默。
“沁心……”
“郡主。”
“回去取那件白色的披风过来,我不想穿这件黑的。”
“郡主啊,兰御妻刚被剪掉头发,留您一个人在这御花园里头,沁心不放心,您就将就将就吧,这件黑的比白的更遮风呢。”
“我不要将就,要么我着凉,要么你现在回去取。”
沁心服侍黄椒专有些年头了,她深知黄椒专的脾性说一不二,自从兰萱出事后,宫中的守卫便更加的森严了,有何参将军亲自巡夜,郡主身手也了得,独步春那个逆贼应该不敢打郡主的主意,眼下还是回去给郡主取披风要紧,万一郡主不慎感染了风寒,即便长公主不怪罪,王上也是不会轻饶了她的。
“那郡主在这别走开,沁心这就回去取。”
“嗯。”
回头看着渐行渐远的沁心,黄椒专转身来到了湖中央。
“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回黄椒专话的,只有一汪泛着涟漪,不甚平静的湖水。
“你若再不出来,我就从这岸上跳下去了。”
四周静悄悄,哪里有什么人?
“我真要跳了!”
黄椒专身子前倾,一只脚已经腾空悬了出去,还是不见有谁露面。
“我告诉你,数到三我就跳!”
还是无任何人回应她。
“一、二……”
黄椒专没有喊三,索性直接闭了眼,倔强地纵身一头扎向湖里。
没有想象中的冰冷,衣衫刚贴着水面,她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环住了腰身。
她顺势一把紧紧揪住了来人的衣衫,笑得灿烂无比。
“我抓住你了,有本事你别现身啊!”
官服在身,英姿飒爽犹酣战,强柔并济,百炼钢化绕指柔,千钧一发之际救了黄椒专的正是何参。
“郡主别做傻事。”
落地后,何参立即放开了黄椒专,拉开了和她之间的距离。
但他退一寸,黄椒专便进一尺,他越不拿正眼瞧她,她就越偏偏往他眼前凑。
“我做傻事?谁让你不出来见我的?”
“卑职有公务在身。”
“少搪塞我,那昨晚呢?前晚呢?你还没上任侍卫统领时晚上也在后宫执行公务?王兄给了你这么大的特权呢?”
“郡主何出此言?未任职之前,臣从未踏足过后宫。”
黄椒专哼声,“你就尽管否认吧,本郡主可不聋不瞎。”
“郡主不该进宫的,还是早些出宫回侯府,大王会恩准的。”
“王兄恩准也得问我愿不愿意,告诉你,我不愿意,我进宫就是为了见你,若没有你在,我还不稀罕待在这里呢。”
“郡主,微臣很早之前就说的很清楚了,如果郡主是因为刚才受了惊吓记不起来,那臣可以再说一遍……”
“我不要听!”黄椒专心中作痛一抽。
他怎么可以这么彷若无事的就轻松提起当年的事?倒是让她这么多年的耿耿于怀显得像个笑话。
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是她此生都不愿再回想起的磨难。
举着剑的母亲,府门阶前双膝跪着的爱人,那种蚀骨煎熬至今令她隐隐作痛,饶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宛如昨日重现……
“娘不要啊,与何大哥无关的。”
“与他无关?那他为何跪在侯府门前向我请罪!来人,送郡主回房。”
“你们走开,我不要回去,娘,我求求你,放过何大哥。”
黄椒专的双手紧紧压制住她长公主母亲手中的剑,换来的却是一记清脆响亮的巴掌。
钤南一战,她的父亲——战神侯爷黄孝先,兵败南疆,为国捐躯,就连他带出去的数万将士也无人生还,但他却是留着一口气回来了。
通敌叛国,临阵脱逃,百口莫辩……
“逆子!还不滚回去!”
黄椒专被那一个巴掌打傻了,就那么愣头愣脑眼睁睁看着最疼爱她的母亲把剑送进了她最爱人的心口。
“娘,不要啊!”
“你走吧,这一剑算是两清了,侯府庙小,容不下你的狼子野心。”
“末将多谢长公主不杀之恩。”
何参踉跄着站起来拔出心口之剑,双手用力按着伤口转身要走,可黄椒专怎么肯让伤痕累累的他走?
“何大哥,专儿求你别走!”
“郡主快回府,这夜雨凉,当心风寒。”
“你不回,我也不回,我知道爹的死和你无关的。”
何参抬头闭眼,表情痛苦万分,他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却又横亘咽喉,说不出,也道不明。
“三军出征唯独我一人生还,怎么可能与我无关?末将要进宫面圣请罪了,郡主保重。”
“我和你一起去,王舅、世子表哥都很疼我,我去跟他们求情。”
黄椒专以为只要她像以前一样死缠烂打粘着何参,他便会无可奈何立马投降哄她,可这一次她错了,他走的决绝,拒绝的更是无情……
“郡主好意何参心领了,末将自己的事情自己来担。”
何参眼中的嗜血和视死如归令黄椒专无比害怕,她害怕这一别便是永隔,是而她不顾礼法上前紧紧拥住了他。
“我不许你去!万一王舅要处死你,我怎么办?”
何参眼中的慌乱不安,无所适从,黄椒专看的很清楚,为了和她划清界限,他竟不顾自己胸前喷涌而出的鲜血,生拉硬扯着要和她拉开距离。
“男女有别,郡主犯不着为了一个罪人,毁了自己的清白名节。”
黄椒专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冲着何参嚷道:“毁了就毁了,毁了才好!毁了我就只能嫁你了,你也是会娶我的,是吗?”
“我不会。”
“你不会?不会你为什么管我?不会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如果何参哪里做的让郡主误会,是何参的错,还请郡主别放在心上。”
“别放在心上?好啊,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说你不喜欢我,说你的心里根本没有我,我放你走!”
“这些让人笑话的言语,何参当是郡主年幼无知,告辞了。”
“你别走!”
“何大哥!”
“你会死的!”
“你别扔下专儿!”
……
府里下人赶过来的时候,黄椒专已经晕厥在了雨地里,何参也不见了踪影。
自那以后黄椒专就被关在了府中不曾离开过半步,长公主也从那时候开始吃斋念佛不问世事,那夜雨地里郡主言语举止出格的事,好像从未在侯府发生过一般,无人敢提。
现在他却说要再说一遍,说什么?我不会娶你吗?黄椒专突然大笑了起来。
“郡主不想听那便是还记得,那臣就告辞了。”
望着失落伤心的黄椒专,何参紧握着双拳。
黄椒专伸手拦住何参的去路恨恨道:“你有本事终生不娶,我便可以终生不嫁,你要是敢娶旁人,我便要她生不如死!”
何参将脸别过去,恰巧看见了往他们这边来的沁心,“你的侍女来了。”
“何大人有礼。”
沁心刚将取来的披风搭在黄椒专身上,就被黄椒专一把扯下来,原原本本扔给了她。
看着冷漠生气离去的主子,再看眼前跟木头一样讷的何参,沁心了然于心。
郡主情深意重却遇人不淑,这痴心,终究怕是要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