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永城城外,霄嫣别院中。
“万俟淳这么快就许你教课了,他竟然会放心?”
“他不可能没有戒心,还是在试探,我虽然身在国子监,但没有资格上朝,国子监里边的东西也轻易碰不得。”
“你说……万俟淳不杀我们,真的只是因为我的缘故?”
在万俟拖的时日越长,霄嫣就越来越感觉万俟淳其实是别有用心。
“表面看起来是为了你,事实究竟几何,怕只有万俟淳他自己心里清楚。”
霄嫣听后,用力翻了一页被她攥在手中良久,却根本没读一字的书。
“算了,也别杞人忧天了,如果真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万俟淳迟早会露出马脚。让你查的那些关系,可都摸清楚了?”
“清楚了。万俟淳共有六个儿子两个女儿,小世子万俟庆与小公子万俟贺是世子正妃陈云胡一胎出来的,也是孩子中最年长的。这俩孩子之前一直都是由太傅王先师在密监单独教授,可近日却不知为何莫名地被统一安排在了国子监。这个小世子万俟庆人前乖巧坐立,人后却高傲不拘,公子贺倒是知书识礼,没什么嫡系架子。”
“小世子?身为世子的万俟淳都还没上位,他的儿子就被立了小世子?”
“嗯,万俟尧只要一闭眼,下一任君主就非万俟淳莫属,万俟庆又是万俟淳的嫡长子,下任世子自然就是他,这是万俟尧的意思,他对这个孙儿万俟庆的偏爱,甚至超过了儿子万俟淳。”
“是么?“霄嫣沉思,“那个世子妃是什么来头?”
“她叫陈云胡,父亲陈满是当朝丞相,兄长陈云璃是当朝太史,她与万俟淳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呵,这外戚势力可真是够大的。”
“确实大。陈云胡虽容貌绝色但却失了生机,这样的深宫女子多离愁怨恨;她的父亲陈满已年近六十,万俟尧病倒后,陈满曾多次请辞告老,但都被万俟尧给驳回去了;她那个太史哥哥陈云璃优柔寡断,畏手畏脚,也难成大事,这陈家日头盛的日子……怕是要走到头了。”
“自古外戚不是被灭,便是篡了位掌了权,阴险狡诈的万俟淳怎会不懂这个道理。祁阳时,跟在万俟淳身边的那两个人呢?”
“稍文雅一点的叫何参,是战争中的流民,机缘巧合中曾经救过侯爷黄孝先,之后就一直追随在黄孝先的身边,黄孝先是万俟淳的亲姑父、长公主的驸马。”
“黄孝先?钤南一战他不是死了么?”
“是死了,可何参非但没死还逃了出来,战钤南的时候他已经是黄孝先的谋士了,黄孝先死后他在侯府门外跪了一天一夜,最后被长公主当胸刺了一剑,这事才算了了。之后何参为了给黄孝先报仇雪恨,不顾禁令私自带着黄孝先的部下又杀回了钤南,用不足千人的兵力,灭了钤南上万的兵马,一战成名。”
“……原来如此,只道当年‘钤南一战’恶而凶险,不料原来是二战,这个何参倒是条有血有肉的汉子。”
“嗯,打了胜仗后,何参并没有听召令返回万俟,而是一鼓作气一路北上直捣钤国都城,终于将钤国国主的头颅挂在城门上,血洗了国耻,万俟的威名也是从那一战起响彻了九州……但何参抗旨不遵,功高震主,回来就被万俟尧褫夺了兵权,这次攻打……卢国,何参才又被重新召回启用,但这中间有一点最奇怪的是,他已经快到不惑之年了,依然没有娶妻生子。”
霄嫣又用力翻了一页书。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他不成家一定有不为外人道的隐晦原由。另一个呢?”
“被万俟淳断臂的那个叫胡安,天生力大无群,也是凭借这一点从众武将中脱颖而出,被选拔在了御前,但他胸无点墨,空有一身蛮力,为人愚忠勇猛但也好色非常……这一点倒是与不近女色的何参恰巧相反。”
“呵,像胡安这种人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不容易。你下次来的时候带点永春茶和黛茆草。”
霄嫣说完用力合上了书,起身来到不远处的庭树下,纠正着娄灵不标准的练武姿势。
“好。”
还在石凳上坐着的娄子傅来回环顾四周,却一直寻不见略渠的身影,最后他也起身,朝娄灵那边走去。
“爹。”
“灵儿乖。”
娄子傅怜爱地摸摸娄灵的头,这孩子又长高了。
……
雀霞宫中。
“娘娘,有消息了。”
“怎么样?”
“世子那日是午时出的宫,但将近申时才去的胡府。”
玉瑛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陈云胡,这中间隔的可不止一个时辰,这段空白的时间,世子去哪儿了?
陈云胡回想起之前万俟淳的警告、还有万俟庆被送去国子监之事,当下心生忐忑地在室中疾走起来。
“你赶紧去让问话的人离开永城!”
“王妃别急,奴婢这就去!”
也感觉到了事情严重性的玉瑛,慌慌张张出了雀霞宫。
玉瑛走了不一会,万俟庆大摇大摆的进来了。
“庆儿来给母亲请安。”
见是万俟庆,陈云胡的脸色马上舒缓。
“庆儿来了,贺儿呢?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给娘请安。”
“自从去了国子监,他都不跟我玩了。”
万俟庆嘴里嘟囔着怨怪万俟贺。
一听‘国子监’这三个字,陈云胡就气不打一处来。
“玩什么玩?将来要继承大统的是你不是他,现在还不好好修身养性、锻炼技艺,日后如何能担得了大任!要不是你生来就……”
话戛然而止。
陈云胡头疼抚额,真是被气糊涂了,什么都敢往外说。
万俟庆见陈云胡身子不适,急着上前搀扶,压根没在意陈云胡未出口的后半句话中,暗含的意思代表着什么。
“母亲别生气,庆儿一定好好学,我让他们去叫太医。”
“不用,娘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陈云胡按着她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心慌不已。
此时雀霞宫门口站着的万俟贺,看着里边上演的母子情深,咬着唇甩袖离开。
万俟庆请了安离开后,陈云胡就一直在想万俟淳出宫的原因,自从父王一病不起后,殿下对她的态度就变了,陈家现在也好像被架空了,她该怎么办?
一直等到太阳西斜,陈云胡都没能等到万俟贺来给她请安,于是她便亲自来了嘉贺宫。
“公子呢?”
“回娘娘的话,公子在里边休息。”
陈云胡进入内室时,万俟贺正在床上蜷缩着。
“贺儿起来吧,太阳快落山了,再睡就要睡傻了。”
万俟贺嘤咛着翻了一个身,拿他的后背对着陈云胡。
这一整天都在烦躁当中的陈云胡,见万俟贺并不想理她,便厉正言辞道:“娘有话跟你说,在外面堂上等你。”
万俟贺睁开眼,终是不情愿地起来。
“贺儿给母亲请安。”
“起来吧,到娘这儿来。”
万俟贺上前,坐在了陈云胡的身边。
“贺儿身体不舒服么?怎么睡到现在?饿了吧,娘带了你最喜欢吃的芙蓉糕。”
“谢谢母亲,这几日嗜睡,一不小心错过了给母亲请安的时辰,是贺儿的错。”
万俟贺拿起一块芙蓉糕放在嘴里,食之索然无味。
“没事就好……这几日见没见你太史舅舅?”
万俟贺一愣,刚刚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陈云胡真的是专程来看他的,原来又是自己想多了,他终究不是万人盛宠的万俟庆……
“见过。”
万俟贺明显看见陈胡云面色一喜。
“娘这几日给你外公做了一双鞋,想托你舅舅带给你外公。”
“好,母亲放我这里,我一会拿去给哥哥,哥哥见舅舅很容易。”
陈云胡未想到万俟贺会拒绝,她又不想冒险让有世子身份的万俟庆去,就说:“你哥哥粗心大意的,娘不放心。”
万俟贺低头盯着手里纹理漂亮的桂花糕,喃喃道:“哥哥怎么会粗心大意,哥哥最细心了。”
“贺儿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忙都不肯帮娘么?”陈云胡口气忽然变硬道。
万俟贺将手中只咬了一小口的芙蓉糕,放回了盘中。
“当然不是,母亲想贺儿去,那贺儿便去。”
见万俟贺答应,玉瑛适时上前,将一双包着的崭新布鞋,放在了万俟贺的桌案上。
“千万不要让你父王知道,不然他会生气的。”陈云胡顺带嘱咐道。
“嗯,贺儿知道了。”
陈云胡终于松了一口气,“那贺儿好好休息吧,你们好好侍候公子,公子要是有什么不适,小心你们的脑袋!”
“奴婢(奴才)遵命!”宫人吓的连忙跪在了地上。
陈云胡走后,万俟贺拿起布鞋走进卧室,就着烛火仔细端详了起来,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也是,一眼就能被识破的东西,也就不需要伪装了。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