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竹第一次见到工作中的陈莫寒。
与她看到的那些书面的资料不同，陈莫寒不再是纸上吹捧的励志版本的企业开创家，也不再是那个坐在豪车后面，丝毫看不出有着清苦出生，从行为举止，到待人谈吐都端的恨不得上天的暴发户。
陈莫寒就这样，穿着普普通通的T恤，普普通通的牛仔裤，和工人们一起搬箱卸货，他看到陈竹几个人时并没有多惊讶，干完了手里的活才走过来打招呼。
“前面都看过了？”他身量很高，看着陈竹时需要微微低头，“感觉怎么样？”
陈竹坦率道：“所有的流程和设备都很规范，也很先进，我们都觉得贵厂应该扩容了。”
陈莫寒掀了掀唇，他又露出了那种粗犷的，充满了痞气的笑意。
“我们还需要多看一下贵厂的工作人员分工结构。”陈竹观察了一下陈莫寒的表情，“没问题吧？”
陈莫寒点了点头，大方道：“没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随我去办公室。”
一般银行书面只会审核企业的法人和资产利润成本的明细，如果有政府股份的话，那么审核起来也会更加的简单便利，但毕竟是超五千万接近一个亿的企业贷款，正如黄茉莉和陈竹讨论下来的结果，负担了一个村的经济命脉，其村里人在厂里所处的地位，也是陈竹所担心的一个环节。
李敬泽在做贷后管理之前就有非常丰富的对公会计经验，他拿到对方的员工名册和财务每个月到每年的走账记录就能很快理清楚公司与员工的聘用关系。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才与陈竹讨论：“就是普通员工，并不占有股权。”
陈竹其实从厂里看下来心里就有了一个定数，她并不意外查下来是这个结果，倒是比较不理解陈莫寒一人养一个村的做法。
“穷山恶水出刁民。”陈莫寒抱着胳膊，注视着陈竹的目光并不躲闪，“我开这厂的时候村里可没几个支持，多少看笑话的，起来后赚钱了这小地方才肯出人力物力，大家都是供需关系而已，我是老板，他们是员工，不存在谁养活谁，谁干活多才有饭吃。”
陈竹对这番话不置可否，她看到了何赛的资料，发现对方是除政府外唯二的一个股东。
“我当时第一次建厂还差个十来万，小赛卖了家里的地和房子借给我的钱。”陈莫寒语气平淡的解释，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当年的窘迫境地。
陈竹皱着眉，她几乎无法想象，当年一穷二白的陈莫寒如何拉到的银行贷款，说服了政府的资助，或是年轻的何赛，得拥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卖掉家里的全部家当，只为一个还看不见未来的饮水厂。
李敬泽和范晨一时都有些沉默，其实要说有能力的人，抑或是刚出生就已经到达普通人天花板的权贵，不论是资产大鳄还是一夜中了乐透大彩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的幸运儿，他们见的都不少，像陈莫寒这样的并不是个例，但不论见识过几次这样的人，都会对他们的观念产生新的更大的冲击。
那就是原来，世界上是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存在的。
他们出生泥沼，他们努力的挺起脊背，他们伸手试图抓住月亮，他们最后终于站在了群山峻岭的高点。
他们付出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辛劳和努力，于是，他们终于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非常感谢您的配合。”陈竹清了清嗓子，她打破沉默道，“我们明天会检查下最后的安全细节和金额评估，到时候可能还得麻烦一下您。”
陈莫寒露出了一个稍显温和的笑容，他向陈竹伸出手：“乐意之至。”
陈竹与他回握，想抽手时，对方却没有放开，陈莫寒的掌心干燥温暖，那并不是一双感觉舒服的手，显然因为长期劳作的关系，陈竹的指尖甚至能够触碰到一层厚厚的茧。
“？”因为握手的时间太长，陈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陈莫寒终于放开了她：“秀水湖和灵白山的环境优美，不如晚饭前我带你们转一转。”
范晨当然早就想这么干了，不过碍着陈竹在她也不敢造次，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领导。
接收到下属超强电波的陈竹无奈的叹了口气，最后也只能厚着脸皮道：“那么就麻烦陈老板您了。”
DW银行的个金部因为难得的领导不在，连晚上加班的人都少了许多，小马在五点之前就从后台打出了一天的放款经办材料，顺便通知了黄茉莉。
“乔秘书的款也放下来了？”黄茉莉从几分经办材料里找了找。
小马：“放下来啦，在这儿。”
房贷的流程其实并不复杂，分行在后台审批过后，就会生成一张经办表格，里面有开发商账号，还款方式，客户卡号等信息，打印出来与借款借据一起，交给二楼公司部的会计放款就行。
黄茉莉因为给乔深申请八五折的折扣所以花时间多了些，她示意小马给会计送下去后，才拨了乔深的直线。
没想到接电话的居然是穆廖。
“……”黄茉莉挑了挑眉，忍不住开玩笑道，“我这是打错了么，副行长？”
穆廖明显也听出了黄茉莉的声音，他口吻里带着笑意：“那倒没有，我就是正好路过。”
黄茉莉心想你路过的还真是巧啊，嘴上倒是没吐槽：“乔秘书的贷款放下来了，您要不帮我通知下。”
穆廖笑意更深了：“这次分行动作倒挺快嘛，他们以前批八五折的时候不是事情特别多么？”
批八五折这个梗，年前还真有过几次，那时候DW银行的整个内部还没完全开放九折利率，支行因为有相熟的大客户买了联排别墅，贷款金额都是300W起，于是穆廖做主，开了八五折的利率优惠，结果没想到分行居然用审批的借口卡了几笔贷款两三个月，要不是还好客户理解，几个投诉又是免不了。
黄茉莉以前隐隐约约是有感觉穆廖这人很记仇，经此一事后，她发现这人不是一般的记仇，决定以后还是少惹这人为妙。
“话说，这几天陈竹联系过你没？”穆廖突然问道。
黄茉莉愣了愣，虽然奇怪穆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照实说了：“刚联系了下，她问些今天行里部门的情况，他们那边似乎也挺顺利的，那位陈老板刚还准备带陈竹欣赏下山湖风景……”
说到一半她就觉得情况似乎不对，穆廖那边特别突兀的沉默了下来，黄茉莉第一次有一种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的犹豫，最后还是明智的闭了嘴。
好半天，穆廖才在电话那头意味深长的道：“欣赏山湖风景？”
黄茉莉：“……”
穆廖“呵”了一声，他的态度有些冷：“他们是去旅游的吗？”
“……”黄茉莉在这一刻非常的想抽死自己，明明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为什么到了穆廖嘴里她却好像成了个在背后打小报告的人啊？！
还有穆廖这个语气……怎么会有一种像是说自己老婆在背后偷人的错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