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飞机舷窗朝外望去,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玫瑰色的朝霞,寂静的暗蓝色天幕下,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与峡谷,那就是内华达州,眼前的景象是这个贫瘠而广阔的内陆州本来的样子,而此刻,他们的飞机正在朝沙海中一片灯光璀璨之地飞去,似乎正跃跃欲试地要介入到那种喧嚣当中去,她知道,那就是她们此行的终点,著名的罪恶之都拉斯维加斯。
一行人走下飞机时,林先生夫妇早就在停机坪前恭候了。
菲欧娜注意到,这对夫妇的年龄差至少四十岁,她还注意到,自己老板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在约莫不超过十八岁的林太太脸上、身上逡巡了一圈。
也难怪,拥有四分之一西班牙血统,最该死的是,在林太太面前,还不到27岁的她居然觉得自己是个老太婆!看看那张年轻得能掐出水的娇艳面庞吧,几个男人等抵挡得住着样的清纯诱惑?
当他们走进“皇家道林格雷宫殿”的大厅,林老板还不忘吹捧他的这位来自纽约的朋友:“格林先生给酒店起的名字太棒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听起来就觉得气派、讲究!”
威廉想起了他高中时曾经最爱读奥斯卡王尔德的作品,如今物是人非,他仰起头满意地看着这座金碧辉煌的酒店,嘴角未扬,摘下林太太刚送给他的宽檐牛仔帽,颇有玄机地说了一句:“让我们和‘伊凡诺夫老爹’说声早安吧。”
一行人捧场地笑着,赞美着走向电梯,只有林先生忽然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来到位于顶层的360度观景餐厅,菲欧娜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早餐清场,七八百平米的餐厅只招待他们一桌客人。
她看了看腕上精致的蓝气球腕表,还不到八点钟,一位西服革履的五十岁左右日本客人和一个头发稀少的犹太人已经前驱后恭地站在桌前。
“哈哈,老朋友了还这么拘礼,坐吧。”说着,格林先生当仁不让地在长桌主位落座。
犹太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格林先生左手边,日本人看着菲欧娜面生,小心翼翼地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四十五度向前倾身,单手将名片举到菲欧娜面前,用蹩脚的日式英语做着自我介绍:“我叫前田,请多关照。”
名片倒是没有稀奇,上面写着某某株式会社社长,令菲欧娜惊讶的是,前田的左手小指只剩下一个指节。
她和安德鲁礼貌地在长桌尾部刚坐下,又来了一位面貌粗陋凶悍的墨西哥人,嘴里连声说着,抱歉,迟到了之类的话,格林先生和他拥抱过后,他在日本人身旁坐下。
服务生还没有给大家面前的杯子里倒好咖啡,一位彬彬有礼的高大黑人,和一位操着意大利口音英语的老派绅士一同走进来,两个人看上去并不十分亲厚,却都对格林先生十分恭敬。
格林先生亲昵地拥抱了老绅士,又和黑人大哥用斯瓦希里语亲切地打招呼,众人落座后,他宽厚地朝一桌人笑笑,说:“我这次来西部就是随便走走,没想惊动各位,你们都是事务缠身的人,又没有早起的习惯,特意来陪我共进早餐,实在是多礼了。”
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话,引得桌上三人更加诚惶诚恐,又是一通道歉、怠慢之类的自责。
叫前田的日本人朝主桌点头,脸上僵硬地笑着说:“格林先生来了,我们当然要来拜会,规矩不能乱。”
格林先生略带夸张地笑起来,道:“哈哈,去他妈的规矩,我们只是老友聚会,来来来,大家不要拘束,我们边吃边聊。”
黑人咧着厚嘴唇笑嘻嘻开口道:“格林先生每次来西部,总是把日程安排得那么紧张。何必急着明天就飞迈阿密呢?既然来了西部,我和兄弟们都琢磨着,能在好莱坞多招待您几天。我们投资的一部电影正在开拍,里面有一个新面孔的亚洲小妞,长得非常带劲!”
格林先生笑着拍了拍黑老哥的肩膀,说:“这个好说,我要的人,你帮我找到没有?”
黑老哥脸上神色一凛,收起笑容说道:“山姆逊吗?他可是让我们费了不少力气。这个人出狱第三年就当上了西海岸‘血帮’老大,抢劫、杀人、贩毒无恶不作,我的手下前天才把他控制起来。”
“嗯,交给我吧。”格林先生语调平静。
“可是,如果他消失太久,血帮、拐子帮、18街恐怕……”
黑老哥的话还没说完,格林先生不耐烦地打断道:“不要再跟我提这些不入流的街头混混,凭你在西海岸的实力,这几条小爬虫还摆不平吗”
“是,人下午送到。”黑老哥说罢立刻噤声。
威廉转向墨西哥人,摇着头说:“去年,咱们的传统生意规模只有29亿美金……”
“是啊,都怪那个新上任的,赚这么点儿钱,连四个卡特尔里的兄弟都养不活,大家都准备好再和他们干一仗了。”墨西哥人说话间,腮帮上的肌肉一起一伏,看起来颇有些狰狞。
格林先生摆手道:“稍安勿躁。最近,朋友倒手给我几块地皮,我准备在佛罗里达、北卡、密苏里和密歇根州建一些健康养老社区。如今,美国建材价格高居不下,我琢磨着,在咱们常规的那两宗生意里面,加进一条物流线,专门进口建材,你说呢?老兄。”
“行啊,网络是健全的。只听你一句吩咐。”墨西哥人一扫脸上的愁容,笑意里带着一丝感激。
“彼得,可惜这次时间短,咱们不能喝上一杯了,我还是希望你有机会回纽约,那里有不少你哥哥的铁杆粉丝。上次和昆丁·摩根斗法,多亏了你的指点,让他们没赚到一分钱,还背了个大黑锅,如今联邦调查局开始彻查他们的交易黑幕了,实在是高明。”格林先生微微向前探身,朝那个意大利口音的老绅士露出赞许的笑容。
老绅士优雅地吃完盘子里的东西,用口布揩拭了一下唇角,说:“我的侄子最近跟我说,烧烤晚宴上说:地狱之子中的某些人简直就是他最糟糕的噩梦,是该收敛一些的时候了。你猜我们尊敬的民主党大佬亚当斯议员怎么说?”
“哦,他怎么说?”格林先生说着,将一小块沾满枫糖酱的华夫饼放入口中。
“他说,请不要用这种刻薄的言辞攻击为减少美国失业率,提升GDP做出过重要贡献的纳税人。当年你当选,恐怕还要多亏了他们下面的国际船舶运输工会、全国卡车司机工会、联合农场工人工会的大票仓做出的贡献,至少,你伸手向他们要竞选资金的时候,他们从没少给过你一美分。”说到这里,彼得·戈蒂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在座的几位也都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和那位俄罗斯金融寡头的谈判,菲欧娜和安德鲁只参加了半程,商务和法律问题讨论完毕之后,他们和库兹涅佐夫先生的两名高级助理一同被请出了会议室,理由是两位久别的老朋友要畅叙一下离别之情。
下午,回到皇家道林格雷大厦108层,为格林先生常年保留的办公区域中,菲欧娜和安德鲁在根据上午的谈判内容制作相关文件,期间,安德鲁偶尔抱怨格林先生和库兹涅佐夫先生讨论中穿插他们听不懂的俄语。
手头的工作理出一些头绪之后,出于好奇,菲欧娜再次上网查格林先生的相关消息,在维基百科人物词条中,威廉·格林先生的介绍极其简单,而且披露的都是一些尽人皆知的信息,某某集团公司首席执行官、社会活动家、慈善家。
潜意识里,她总觉得自己的老板是个神秘的,有故事的男人,否则,为什么维基百科上甚至没有披露他毕业的大学和家庭情况。
她试探着问正在电脑上飞速敲击键盘的安德鲁:“那位彼得·戈蒂先生是不是甘比诺家族的现任教父?”
安德鲁从电脑上抬起头,看了她三秒钟后,然后哈哈大笑:“他是甘比诺家族的不假,不过,现在是什么年代,意大利黑手党早就不存在了,哪里还有什么教父?我看你是没少读小说。”
“切掉小指一个关节是哪个组织的入会仪式,我就不说了,那个墨西哥人和卡特尔又是什么情况?”菲欧娜不动声色地看着安德鲁。
“菲欧娜,你的简历里明明显示,你是00年后出生的人,你的思想为什么还活在上个世纪?这几十年来,各国政府对恐怖组织和黑帮的打击力度那么大,除了那些街头混混还铤而走险,稍有些头脑人早就金盆洗手了。格林先生的这几个朋友可都是从事正经生意的人,最多只能被叫做灰色经济链上的重要环节。”
安德鲁说着,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