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朱玲松开我,头靠在我肩上,轻声哭泣道:“我从没遭遇过如此凶险的情境,刚才其实心里一直很恐惧,全靠你满嘴胡说八道分散注意力,现在一点都不感到害怕,甚至还有点庆幸。”
我笑道:“我可不是胡说八道,全是真心话。对了,你庆幸什么?”
她说:“庆幸可以一起死去,到另一个世界继续纠缠不清,没完没了。”
我可不希望她跟我一起死去。她活着,才是我现在坚持不倒的最大动力,要不然我早放弃了。但这些话不能明说,否则她又要跟我抠气。
左边的那扇窗户,大概离我一丈之远。这时我突然看到窗口闪进了火光,并不强烈,可能离屋子较远,随后,这个窗户射进来的毒箭逐渐稀少,不一会,便完全停了下来。而另外三个窗口和大门,攻击并没减弱。
很显然,对面这个窗口停止射击,要么是对方弓箭用完,要么是遭遇到了变故。后一种可能性较大一些,因为对方有备而来,事前肯定算好了弓箭数量和时间,不会单单一个小组突弓箭用完。
我在朱玲耳边说:“我们可能不用去另一个世界了。”
朱玲背对着窗口,又一心在我身上,并没感觉到窗外的小变故,听了我的话立即激动地提高声音说:“为什么不去?你不会是现在就反悔跟我在一起了吧?”
我说:“先别这么大声。我的意思是,我们不用死了,可以留在这个世界纠缠不清,没完没了。”
朱玲仍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我拨落了另一个窗户射过来的一枝箭,扳转她的身子,面对窗口,远处的火光仍在闪闪烁烁,没有毒箭飞进来。
朱玲说:“他们箭用完了,可能马上会近身攻过来。”
我说:“不像是箭用完了,因为其它窗口并没有停止射击,难道单单这个窗口的袭击者们准备的箭特别少?不太可能。更有可能的是,这个窗口遭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
朱玲说:“那我们赶紧从这窗口冲出去,留在这里多一刻,就多一份危险。”
我们所处的屋子呈长条形,长向距离大概有七八丈,中间墙壁隔着很多乱七八糟的柜子或柱子一类的东西。我与朱玲藏在长条屋子的一边,而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恰好在另一边的两个屋角,相隔较远,所以,我与朱玲一直低声地打情骂俏,他们两人就算能听见声音,也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屋内没点灯,四个屋角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与朱玲的拥抱,他们也无缘得见了。
现在,他们也许看见了离我们最近的窗口外面有火光,估计仍不知道这里的攻击已经完全停止。
我拨落一枝箭,把朱玲推向窗口,说:“你先跳出去,我得想办法把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接应到这一边来。”
朱玲转身紧张地拉住我,说:“凭你现在的状态,去接应他们,那不等于去找死么?逞这种英雄有什么意义?”
我讪讪地说:“可我们也不能连招呼都不打,就这么独自逃生吧?”
朱玲说:“首先,出了这个窗口能不能逃生,还是个未知数;其次,以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的修为,现在根本就没有危险,只不过在静静地等待对方力竭的时刻,倒是你自己中了毒箭,撑不了多久,必须离开这里想办法清理伤口;第三,你可以冒死去接应别人,却忍心让我一个人跳出这个未知的窗口?外面万一有个更大的圈套呢,我们可能就永远见不着了。”
说到最后她又鼻子一吸,哭出了声。
朱玲的一番分析合情合理,我哑口无言。从江湖道义上说,四个人一起被困在屋子里,我们无声无息地独自逃掉,有点说不过去。但是,我留下来也确实意义不大,武功只有三成不说,又中了毒箭半边身子不太灵活,冒着箭雨冲过去接应他们,危险性太高。又不能大声叫唤,否则可能引来一批毒箭的攻击。
算了,我还是听从朱玲的建议,先行离开再说。
我一开始就觉得,这些毒箭只能控制住我和朱玲,以他们两人的修为,完全可以从屋子里冲出去逃生,他们既然没走,也许还有别的打算或计划。我贸然接应或叫唤他们,也许还适得其反,扰乱了他们的阵脚。这么一想,我就心安理得了。很多时候,江湖义气也得依托于特定的形势。
我对朱玲说:“好吧,不管他们。我们一起跳出去,生死相依。”
她又破涕为笑:“嗯,这话我爱听。你这人大多数时候嘴巴不正经,但偶尔蹦出一句话,能搔中女孩子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让人着迷。”
我笑道:“行啦,先出去再说。要是不死,我多蹦几句这样的话给你听。”
朱玲一边走向窗口一边笑说:“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其它窗口仍然箭如飞蝗,惟独这个窗口外面一片安静。
我推开窗户之前,努力回想屋子外面的地形。我当时是追着吴智冲进这个茶楼的,记得此处已不算是闹市中心,周围建筑比较稀疏,地面也高底不平。白天人流比较密集,自从吴智死后,再加上他手下的剑客与我一番争斗,茶楼周围一丈之内就没有人靠近了。
现在,估计四面的建筑物里都已清空,所有人被赶走或被杀掉。那些箭手,可能就藏在每个窗口对面的某栋房子里。
我把朱玲护在身后,用剑捅开窗户,外面与我想象的一样,这里是一条大道,远处的闹市区灯光闪闪烁烁,展示着秀水镇的活力,却与这里寂静阴暗的生死存亡形成鲜明的对比。稍近处确实是一栋不规则的房子,我们看到的灯光来自这栋房子的其中一扇窗户,除此之外,这房子再没任何灯光,只剩一个巨大的黑影。
这盏灯光对我们而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敌方对我们的引诱,还是他们遭遇不测的证据?
也许是个逃命的机会,也许隐藏着更大的危险。但无论如何,跳出去暂时不会丢掉性命,而留在屋内,无时无刻不在面对死亡。
我没有太多的选择了,左胳膊已经完全麻木,而且肿胀得厉害,我感觉左边的袖子越来越紧。更严重的是,麻木感已开始蔓延到脖子上,过不了多久,就会像朱玲所说的,嘴巴失去功能了。
我先向窗外跳了出去,环顾四周,并没有埋伏什么高手,然后转身招呼朱玲。她也跟着跳了出来,我们一起蹲在窗下静听了一会。
朱玲低声问:“现在朝哪儿走?”
我指着对面屋子里惟一的灯光说:“去那盏灯的地方。”
朱玲急道:“万一这盏灯是引诱我们的呢?我们自己这么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说:“忽然放弃用弓箭,点起一盏灯来,我更倾向于相信,有人从背后击溃了他们,然后点灯指引我逃生。你要知道秀水镇上现在有许多股力量,所有人都在找我,有人希望我死,有人希望我活。退一步说,即便是引诱,估计暂时也不是想要我的命,可能对方改变了计划,那里有人想私下里见我,而我也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朱玲道:“不管哪一种情况,对我们而言都有未知风险,不如趁着黑暗悄悄地逃生?”
我说:“如果有人救我,那里也许就是目前最好的藏身之地。如果是对方想见我,肯定周围有埋伏,那么,我们逃不了多远就会遭遇袭击。”
其实有一种更坏的情况我没说,从身上所中之毒的蔓延速度来看,我逃不了多远就会倒下。必须就近找一个地方,迅速处理一下伤口。而对面有灯光的房子,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朱玲不再与我争论,叹口气说:“好吧,听你的。你去哪儿,我跟到哪儿。”
这话说得简单短促,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心里暖烘烘的。黑暗中不由得又想去拥抱她,但我忍住了,毕竟危机四伏,能否安全脱身还真是个未知数。
此处与灯光的跑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中间隔着一条很宽的大道,还有一片不宽的杂草丛,如果按我平常的体力全速奔跑,片刻之间就能到达,但是,现在我半边身子不太灵活,举步维艰,这段路程就显得非常遥远了。
庆幸的是,一路上没遇到意外的袭击,不记得过了多久,我撑着朱玲的肩膀,终于走进了那栋房子里。灯光在二楼的某个窗口,在一楼我们没受到什么阻拦,没作停留直奔二楼。
这栋房子大概是个酒楼,二楼同样隔成许多个包间,有灯光的那一间门没关。我没有犹豫太久,甚至没什么防范之心,直接走了进去。如果那里面的人要杀我,刚才在路上我已死了许多回,现在没必要再费劲防范了。
我猜得没错,有人在等我,而且,此人绝对不会杀我。
因为里面等着我的人是阿红。
她下午被七个剑客虏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刚才袭击我们的弓箭手到哪里去了?地上没有尸体,更没有打斗的痕迹。她没武功,不可能将这些人全部无声无息地击退。也就是说,阿红进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人了。
我来不及问她,心里一阵激动,身子没撑住,突然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我再怎么努力也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