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完第一口血,我喘了一大口气,喉咙再次发紧,刚要吐出第二口鲜血,劲风再次扑面而来。上官飞鹰尚未进屋,手中的椅子残腿便脱手而出,目标是我的咽喉。看来上官飞鹰杀心已起,非要我的命不可。
我全身无力,胸部疼痛难忍,这一击无论如何避不开,只好闭上眼睛,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劲风更强更紧,我并没有多大恐惧,对我而言,死亡其实只是提前了几天。我为了拯救自己而来到秀水镇上,几天里茫无头绪,结局基本已经注定,上官飞鹰的这一击,只是改变了方式和时间。
我踏入江湖只有短短几天,一直被死亡所笼罩,提前结束这一切,也是一种解脱。
我并不悲伤,更不后悔来到这个镇上,因为在这里我遇到了阿红,她给了我一个美妙的夜晚,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愉悦的记忆。带着这份清晰的记忆离去,人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我虽然一直念念不忘做大侠,实际上这个世界没什么值得我牵挂的人和事。师父和娘都已死去多时,父亲不知何许人物,至于朋友,我根本就来不及去交往。只有一个相处了一夜的阿红,不知道我死去之后,上官飞鹰会怎么处置她,这让我心中隐隐作痛。我练就一身惊人武功,却无法拯救自己,也无法解救爱人,那些所谓的天赋和努力,又有何用?
现在想这些未免太晚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能够感觉到咽喉部位越来越灼热,似乎在迎接那一击。
我最终还是将喉咙里那一团血吐了出来。我不能让自己死了还犯堵。死也要死得舒畅一些。我没有睁眼,却能感觉到椅子残腿已经到达,即将进入我的身体。
就在吐血这一刻,我听到了惊叫,还有什么地方被撞破的声音。惊叫声来自阿红,撞击声来自我右边的窗户。我仍然没有睁眼,身体被什么东西撞得移了位,那股以我咽喉为目标的劲风,刚好从我的右臂擦过,消失。
紧接着,屋内一暗,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劲风消失后我没死,倒让我很惊讶,只好睁眼,看到屋里已经有了四个人。阿红躺在床上,我坐在床下,上官飞鹰站在门口。
还有一个柔软的身体靠在我右肩,肩头湿润粘稠,似乎有血液在流淌,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不是我的血,因我没有感觉到疼痛,而且,上官飞鹰射出的椅子腿最终明显偏离了准头。那么,鲜血来自身边的那具身体。
我转过头去,看到了靠着我的是那位紫衣姑娘。她的左肩在流血,浸透了我的外衣。
我回过神来,基本搞清楚了刚才的情况。紫衣姑娘在关键时刻,从窗户上撞进来,借余势将我撞偏了,强劲的椅子残腿没击中我,却恰好击中她的肩膀。不知道她伤得有多深,幸运的是她还活着,因为我听到了她的粗重呼吸,而且她开始努力挣扎。
阿红爬到床沿,抱住我的头,向刚进门的上官飞鹰说:“上官帮主,你放了他,我跟你们走。你若杀了他,得到的是两具尸体。”
上官飞鹰不理她,淡淡地对我说:“小子,你若不是有太多的顾忌和牵挂,此战没这么快败阵。就算你最终被我击败,也未必会受重伤。坦白说,我本来是想杀了你以绝后患,没想到这位紫衣姑娘会不顾自己性命,冲破窗户救你。现在我杀气已泄,也不想对躺在地上的人下手。但你记住,下次相遇,我仍然会下杀手。”
我没答话。阿红在我耳边低声说:“你感觉怎么样?”
我说:“放心,我死不了。”
阿红带着哭腔说:“我跟他们走,你要保护好你自己,我会活着等你来救我。记住我们的约定。”
旁边紫衣姑娘冷笑道:“哼,死到临头还在说情话?不过你放心,你这位情郎没那么重情义,转头就会把你忘了,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这个时候她还能说讽刺话,证明她伤势并不重,可能只是擦伤皮肉,没损到筋骨。这让我心中稍安。我心想,要不是刚才你冲进来撞我一下,现在阿红估计就是对着我的尸体说情话了,所以我现在对你心存感激,不计较你的尖酸刻薄。
我转头对紫衣姑娘说:“谢谢你,我欠你一条命。你的伤没事吧?”
她故意拿腔拿调地说:“放心,我死不了。”她仍在取笑我刚才与阿红的对话。
一直在屋外的归无情,现在带着两个人进来,一声不响地架起阿红朝门外走去。我无能为力,阿红到门口时转头凄怆地看了我一眼,满脸泪水。
我沉声对上官飞鹰说道:“上官帮主,阿红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余生就专门与聚鹰帮为敌,见一个杀一个,直到把聚鹰帮灭了为止。”
上官飞鹰冷笑说:“小子,我见过狂妄的,可没见过狂妄到你这种地步的。我创立聚鹰帮花了几十年的功夫,凭你一个人就想灭了它?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我也冷笑:“上官帮主心里也清楚,除你之外,聚鹰帮恐怕没一个人是我对手。”
上官飞鹰冷笑:“那又如何?江湖上想灭掉聚鹰帮的人又何止你一个?你自问比少林派和武当派的力量更强大吗?少林和武当联手都灭不了我聚鹰帮,你以为你是谁?你武功再高,也高不过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以及李开心和孙无用这类人物。”
我冷笑道:“上官帮主,少林和武当联手不是灭不了你聚鹰帮,而是他们有太多条条框框的束缚。我如果放下所谓的江湖道义和规矩,你们在明,我在暗,就算每天杀一个,一年下来三百六十五个,你聚鹰帮有多少帮众?”
上官飞鹰叹了口气:“小子,虽然你的想法就像一只蚂蚁叫嚣要吃掉大象,但我欣赏你的勇气。还有,如果你真能抛弃所有的束缚,武功确实能登上另一个层次,但想要战胜我,恐怕还是没什么机会。”
我也叹口气说:“我今时今日胜不了上官帮主,并不表示我永远没有机会胜过上官帮主。帮主已不年轻,而我正当盛年,假以时日,我一定能杀得了你。”
上官飞鹰突然仰天长笑,声震屋瓦,朗声道:“我上官飞鹰纵横江湖几十年,你是第一个胆敢威胁我的人。很好,我等着你能杀我的那一天,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说完他朝门口走去,出门时又转过头接着说:“年轻人,我要告诫你两件事,第一,天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威胁得了上官飞鹰;第二,千万不要为任何一个女人而轻率地去拼命,许多年以后你会知道,那不值得。”
我冷笑道:“我只告诉帮主一件事:我与你不是同一类人。”
上官飞鹰不再接话,转身走出门外。片刻功夫,所有的脚步声都消失了。
我心里一阵悲伤,看着心爱的女人被人架走,却只能说一番负气之言。十三天后我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小,想要凭一己之力灭了聚鹰帮,终究是一场虚话。
其实,我之所以胆敢威胁上官飞鹰,一是知道他迫于自己的名声,不愿再次出手将躺在地上的我杀掉,二是反正自己十三天之后也会死去,不如就此图个嘴巴痛快,同时也以此寄托自己虚幻的梦想。
屋里安静下来,窗外的阳光刚好照在我身上,温暖舒适。我调匀呼吸,放松四肢,许久之后胸口痛疼稍减,喉咙也不在犯堵,手脚虽不能太用力,但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
我估计了一下自己的伤势,肋骨断了两根,内脏受损但不严重,所幸的是上官飞鹰这一掌打偏了位置,没伤到心脏,否则性命难保。
即便如此,我至少三天不能与人动武,三天之后武功仍然大打折扣,遇到归无情之类的高手,我必死无疑。
我强忍疼痛,将两根肋骨接上了。这个过程中,紫衣姑娘一直靠在我肩头,没有出声。我很奇怪,刚才她一直嘴巴不饶人,现在没有别的人在场,正是向我兴师问罪甚至讥讽嘲笑我的最好时刻,为何却默不做声?
我转身扶她靠在床沿,发现她双目微闭,看样子已经晕过去了。鲜血染红了她半边身子,估计失血过多。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左手,只见肩头衣衫破了个大洞,仍然鲜血不断渗出来,于是在自己身上撕了一长条布,将其伤口裹住。
然后,她**一声,睁开了眼睛。
我讪讪地说:“对不起,弄疼你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她说:“头晕,全身冰冷。哼,你管那么多干嘛?”
我笑说:“你为救我而受伤,我连问都不问,恐怕你更要记恨我一辈子了。”
她冷笑说:“假心假意,你问了又怎么样?问一句能治好我的伤吗?还有,你以为你是谁,自己转头把我忘了,却要我记你一辈子,想得倒美。”
我笑说:“你不记恨我最好了。但我会记你一辈子,因为你是第二个救我性命的人。”
她冷笑道:“第二个?那第一个救你的人是谁?就是刚才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
我说:“不是,是我师父,他从狼群中把我救出来,教我剑法。”
她说:“你师父究竟是谁?武功肯定很高吧?你为何不把他请出来对付上官飞鹰?”
我说:“我刚才对上官飞鹰说过,我自己都不知道师父究竟是何许人物,他自称叫‘王大’,这明显是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临时瞎编的名字。另外,他已经死了,没法对付上官飞鹰。”
她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常态,淡淡地说:“死了?那你以后就永远不知道他的身份和武功来源了。”
我说:“我和师父都对这些不在乎。咱们还是不要坐在床下说话了,你能不能站起来?试着躺到床上去休息,你失血过多,一会我去找点吃的,再弄点水给你清洗一下伤口。”
她又冷笑:“谁知道你们在这床上干过什么龌龊事?我才不愿躺到这床上去,想起来就恶心。”
我生气地说:“你心里能不能阳光一点?我和阿红啥也没干。”
这话并不真实,至少我和阿红在这床上接过吻。而且,如果不是上官飞鹰带着人闯进来,此后我俩在这里会干出什么事来,还真不好预料,没准到现在什么都干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又一阵隐隐作痛。我并不为自己与阿红的所作所为后悔,甚至希望该发生的都能发生,但是现在上官飞鹰已将她带走,生死不明,可能给我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紫衣姑娘说:“鬼才相信你们啥也没干呢,啥也没干你能为她这么拼命?”
我笑说:“你不也跟我啥也没干么?怎么你能拼命救我?”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无论如何人家救了我一命,我却只顾呈口舌之快,以此轻佻之语讽刺她,太没良心了。
我以为她听了这话会大发雷霆的,没想到她却满脸通红,嘟囔着说:“就算你跟她啥也没干,她一个烟花女子,难保没跟别的男人在这床上干什么事。”
此话虽然算是相信我的清白,但我听着极不舒服,比她大发雷霆骂我更难以忍受。我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口不择言地问她:“你怎么知道她是烟花女子?”
紫衣姑娘冷笑:“哼,穿得这么暴露,谁看不出来呀?”
我沉默,因为她说的是实话。阿红的职业身份,明眼人确实一看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