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与南宫玄进行了一场生死决战,最后将一截断剑刺进了他的身体,自己也受伤不轻。虽然我当时拆穿了南宫玄的冒牌教主身份,但大部分的教众仍然不明真相,所以,一战之后我又受到了强弩围攻,难以脱身。幸好及时重遇朱玲。她是我师父诸葛神甫的独生女儿,在教内的公主身份人尽皆知。
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朱玲将我毒晕,藏进箱子里,再派心腹把箱子抬到了秀水镇东面的山岗上。我醒来后,发现一同被安全送出来的,还有叶欣。
后来不久,孙无用在那个山岗上找到了我和叶欣。他亲口承认,我的位置讯息来自朱玲。否则,要准确及时地找到我,肯定没那么容易。然而在不久之后,归无情也径直朝着我的方向狂奔而来,没有任何偏差。同时追踪过来的,还有少林&武当的人众。进而又引起了一场不太不小的冲突。
当时归无情能够像孙无用一样,辨认我的位置准确无误,让我非常惊讶,一度以为他控制了朱玲。后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让我对他的神出鬼没更加想不通。
现在想来,归无情当时的消息,显然来自南宫玄。而南宫玄之所以知道我在何处,可能也不需要逼迫朱玲,大概是,朱玲所找的那几个抬箱子的人忠诚度不够。也就是说,有人在事后出卖了她,将她的一举一动报告给了南宫玄。这点并不难理解,南宫玄在诸神教根深蒂固,想与他靠拢的底层教众多不胜数。即便只是个冒牌教主,也能给他们提供足够的庇护,或者足够的好处。
归无情既与南宫玄有联系,就一定是个内奸无疑。那么,他找我的原因,就并非为了垂死的上官飞鹰,而是受了南宫玄的旨意来杀我的。因为我拆穿了南宫玄的冒牌身份,而且还重伤了他,我活着对他的生命和他的江湖阴谋,都是一个重大的威胁。南宫玄要杀我,他自己带着伤,一个人现在办不到,大张旗鼓地派教内高手又不合适,毕竟我是前任教主诸葛神甫的徒弟,身份特殊。最好的办法,就是指派在外卧底的高手处理此事,恰好秀水镇就有这么一个人:归无情。
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
虽然我没有更多的事实或证据,但还可以继续推论。第一次是那天在山岗上,归无情显然想趁我醒来之前赶到,这样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无声无息地将我杀掉。可事与愿违,我不但及时醒了,而且剑法之凌厉更胜往昔。他试了一招,知道要凭真本事将我杀掉,已成虚话,而且当时少林&武当的人如影随行地追踪而来,他即便放弃杀我,想要脱身也是相当艰难。无奈之下才将计就计,与我合作了一回,共同对抗少林&武当。既隐藏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又从少林&武当的重围中顺利离开。
第二次就是刚才。他侦察多天,最后藏身于少林&武当众弟子的腹心地带,确实是为了等待我的现身,但并非为了传递什么朱玲的消息,那明显是掩人耳目之语,没有谁会为了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而如此处心积虑的。只有我的性命,才值得他甘冒丧身的巨大风险。
我不知道他这一次的具体计划,但显而易见的是,他的计划被我亮出的帮主身份,以及少林&武当两派掌门的疯狂表现,彻底打乱了。他不得不故伎重施,再一次伪装成与我坐在同一条船上。
以上的推论,我没有直接说出口。我已渴得连唾沫都干了,再也没有说话的欲望。只想静静地躺着,等待天亮,或者等待无法预知的事情悄悄到来。
我其实不应该这么早拆穿归无情。如果想用帮规给他定罪,我需要更多的事实或证据,而不仅仅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推论。那不能让他心服,也无法让旁人心服。
但我现在重伤至这个地步,心思昏乱,情绪糟糕,不能让一个如此神秘阴险的人在左右晃荡。我还不想就此死去。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当务之急,不是给归无情定罪,而是排除自己身边的未知风险。
最重要的是,我不能让李开心觉得,我与归无情的关系密不可分。相反,我费劲说了这么多,就是要让李开心对他严加防范。
归无情很长时间没说话,屏住呼吸静静地站在黑暗里。估计是在衡量各种结果的优劣,究竟是趁黑暗向我出手,还是趁我有气无力之机脱身而逃。
最终,他选择了后者。
脚步很轻,空气中的风声却很重。归无情应该是在黑暗中拐了几道弯,这也可知他对此处的路径非常熟悉,不需眼睛,单凭感觉便能来去自如。他的说话声再传来时,似乎在某个无法追踪的角落。
归无情:“王帮主,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观察和推理能力。看起来,你似乎比那位不可一世的上官飞鹰更精明一点。但是,你所说的一切,毕竟仅仅停留在推理阶段,并没有更多的事实依据。事已至此,我不想再申辩,却必须离开,否则对你对我都是一种风险。我本打算指引你一起脱身,现在看来也没那个必要。因为你的地图在包裹里,而你那个包裹,正在李大侠手上。所以,不管从哪一方面说,你都不需要太过绝望。”
顿了一顿,他又说:“如果你们顺利脱身,必须第一时间赶到废弃的秀水客栈,那里有你想见的人。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你不能不顾朱玲姑娘的死活。你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的,对不对?”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已去远了。整个过程中,李开心不言不动。黑暗中就像没有这个人。
良久,我才对着黑暗说:“你为何不阻止他?”
李开心答:“没用的,他几天前就到了这里,路径比你我都熟,此人不简单,估计藏在这里之时,就已经找好了撤退的路线。我在黑暗中根本阻止不了他离开。况且,你说了那么多,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他远离你么?阻止他的意义何在?”
我无言以对。他作为旁观者,对我说那么多话的目的,一目了然。
李开心又道:“你的观点和推理过程,基本说得通,但并非天衣无缝,如果没有更多的证据,显然还存在别的可能性。你作为帮主,出言如此不严密,不怕万一错怪了他?”
我叹道:“他要么自己找出事实或证据,推翻我的结论,取得我的信任;要么自己离开,解除我的风险。他选择的是后者。”
李开心:“选择后者,也许是无可奈何之举。人在江湖,最难的事,莫过于想办法证明自己无辜。”
我说:“他无奈,总比我自己涉险要好。”
李开心:“你说得也对。江湖不是公堂,有罪与无辜并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消除自己的潜在风险。看来这几天你又成熟了不少。嘴里说的,听起来不着边际,甚至废话连篇,其实是一种独特的策略。”
我讪笑:“别夸了李大侠。我现在被人打成这样,未必不是这张嘴惹的祸。”
李开心:“要是没有这张嘴虚虚实实,你恐怕不仅仅是受伤的问题,早被打死了。”
我再次讪笑:“你早看出,我在少林&武当众人面前欲说还休,其实目的在于引起你的好奇心,从而出手救我吧?我这点小伎俩,本来也骗不了你。可你为什么还要出手?很明显,那对你而言是个艰难的决定。”
李开心:“我一直相信自己的第一判断。这个江湖上不管什么惊天秘密,你都有办法解开。我也相信,你说话虚虚实实,可其中真实的那部分,对我而言很重要。但愿我的判断并没有错。”
我叹道:“你也许高估了我。很多事情不幸而被我知道,只不过是一个接一个的意外造成的结果。”
李开心:“很多意外集中在一起,就不再是意外,而是必然。你师父传你教主之位,不是偶然;上官飞鹰死前让你做帮主,也不是偶然。你今天的身份,其实是这两位绝世奇才深度评估的结果,绝对不是什么意外。所以,很多事情被你知道,是因为你首先有资格知道,跟意不意外没什么关系。”
我说:“你这语气,跟万方成一样,都认为我在劫难逃。”
李开心:“我并不认为这是个劫难。说不定是天意难违,或者天命所归。”
我叹道:“拉倒吧,不存在什么天意或天命,老天爷根本不管人间事,否则这个江湖也不至于如此混乱不堪,人命危浅。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一个被人耍弄的傻瓜。”
李开心:“在所有江湖人的眼中,你一点都不傻,反而一直在装傻。没人真正看得透你,这大概是你被人误会的最根本原因。”
我说:“江湖上没有单纯的人,也容不下单纯的人。别人看不透我,我同样也看不透别人。人人都在刻意隐藏自己,能打哑谜的时候,绝不直言或明言。但是,大多数人无论怎么伪装,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在我眼中,秀水镇上只有两个人我一直没猜透。”
李开心:“哪两个?”
我答:“第一个就是刚才独自离开、而我们都没法阻止的归无情。他的每一次出现和消失,在我看来都显得神秘莫测。”
李开心:“可你只说了一席话,就把他底细剥得体无完肤。要说神秘莫测,你比他更胜一筹。”
我说:“我那只不过是一个语言上的圈套,让他无话可说而已。你自己刚才也说了,没有更多的事实依据,我的推理存在其它可能性。”
李开心:“你根本不用出手,仅凭一张嘴,便逼得他落荒而逃,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本事。好吧,另一个又是谁?”
我说:“另一个就是你。”
李开心笑了笑,道:“我以为自己在江湖上的角色比较单一,充其量就是一个高明的偷窃者。没想到反而被你列为两个最难看透的人物之一,也算我三生有幸。不妨说说看,我有哪些地方让你想不通的?”
我答:“太多了,有点数不过来。比如,你和少林&武当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不是所有人都认为你是盗取他们盒子的最大嫌疑人吗?他们这次精锐尽出,据说都是为了追踪你,可是,刚才我出现之前,你们却混到一起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天我们一起被困在金库里,后来开门出了意外,我掉入地牢,历经九死一生才活着见到今天的太阳,而你像神一样,毫发无损地萧洒脱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开心:“我先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这点并不难做到。你应该记得我当时手上有一把剑,在你教外面的朱玲姑娘如何开门之时,我早已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将剑插入墙缝里以防万一,所以,当机关启动,金库里所有东西都在往下掉时,我靠单手抓住那柄剑挂在半空中。一切平静下来之后,门口的尖刀早已撤去,而外面守着的南宫玄,以为所有的东西都葬身于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也押着朱玲离开了。然后,我凭着那点攀援的功夫,直接从门口出去了。”
我由衷慨叹:“还是老江湖机灵。最麻烦的事情,用一种最简单的办法就解决了。现在说说,你跟少林&武当又是搞什么名堂?怎么看上去像是利用假盒子演了一出双簧戏?”
李开心:“我记得那天在金库里早告诉过你了,但你不信。”
我一愣:“你告诉我什么了?”
李开心:“当时我问你:假如我说,少林寺的盒子没丢,你信不信?可你想都不想就说不信。”
我记起来了,确有这么一回事。他当时还说过,关于南宫玄的过去和现在,他都不清楚,我也说不信。当时我认定他与南宫玄合谋灭了上官飞鹰。但南宫玄的即时现身,亲口推翻了我的猜想。
我叹道:“废话,我当然不信,因为那时真盒子就在我身上,果真没丢,盒子应该仍保存在少林寺才对。哪知道你身上还冒出来个假盒子?也正因为如此,现在更让我迷惑。你那个假盒子,不是从少林寺偷的,难道是捡来的?虽然是个假的,但也没这么便宜的事吧?”
李开心:“不是偷的,也不是捡的。是他们给我的。”
我有点晕:“看来被我猜中了,你们确实在演双簧戏蒙骗江湖?”
李开心:“要这么说也大致没错,虽然用词难听了点。”
我问:“有没有更完整的解释?或者更完整的故事?”
李开心:“我说过你有资格知道任何事。现在就给你一个完整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