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少林&武当旨在速战速决。他们不能再忍受更多的意外了。
十八棍僧组成的两个圈子,已把我和归无情完全困住,而我身边还多了个碍手碍脚的叶欣。两个圈子之外,分三个角度另外站着三个高手,一个是梦得大师,一个是梦遗大师,还有一个是无厘道长。
梦得大师是阵法的指挥者,他多数时候站立不动,偶尔双手挥动,做着一些看似简单、但我不懂的手势。棍僧们的步法和身法,随着梦得大师的手势而变换不定。攻和守似乎都在不经意间发生和完成,这让我防不胜防。
我拽着叶欣,躲过了三四次棍击之后,便开始觉得力不从心。主要是无法出手反击,而我的剑法威力,全在于凌厉的对攻。如果完全放开叶欣不管,我又怕她再受伤害。
归无情的境况比我好一些。他的武功比那些棍僧高出许多,身法和步法又怪异无比,虽然无法摆脱棍僧的束缚,但在阵中游走似乎并不太吃力。至少短时间内自保没有多大问题。前提是,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愿意旁观,一直不加入战团。
但这个前提其实不存在。我说过少林&武当需要速战速决,为了不出意外,梦遗和无厘两位高手,是没什么心情欣赏网中的猎物是怎么挣扎踢腾的。相比而言,他们显然更愿意看到我迅速成为一具说不出话的尸体。
对峙的时间实在太短。严格一点说,根本就不算是对峙,只不过让我喘了一口气。
两个包围圈刚调整好步法,尚未完全进入稳定状态,梦遗和无厘两人就不约而同地出手了。梦遗大师的对象是我,无厘道长则对准了另一侧的归无情。
梦遗大师人未到,手先一挥。此人飞花摘叶的功夫炉火纯青,随手一捞什么东西,就能当暗器应手而出,凌厉尖锐,触之者非死即伤。这一次他打出的是一砣土块,拇指尖粗细,目标是我前胸。与此同时,左右两边还有两条木棍迎头攻到。
我在叶欣的肩头轻轻一按,低声说:“坐下。”
叶欣立马依言坐到了地上。我侧身移步,避开梦遗大师的一击,手上长剑连挥两下,两条棍子从肩头滑向两边。
但我还来不及另喘一口气,梦遗大师的身形已到我面前三步之处。他双手齐出,一手夹我的长剑,一手屈指击向我的咽喉。快如闪电,劲风比之破空的暗器凌厉十分。看来他手下毫不留情,出手就想要我的性命。
在叶欣坐下的同时,我左手后探,已掏出了那柄残剑。此刻,我右手上翻,长剑反攻梦遗大师的咽喉,左手残剑上挑,迎上了他的右手虎口。
按理说,我这一下对攻,至少能化解梦遗大师的第一击。因为叶欣暂时坐在地上,并不防碍我双手施展剑法,我与梦遗至少能相持一段时间。我与他武功确有差距,但这个差距并不太大。坏就坏在,旁还有很多个见缝插针的讨厌棍僧,使得我连第一击都没有躲过去。
梦遗大师确实在此刻双手同时变了方向,劲力却一点不泄,一手格我剑身,另一手反攻我双目。我的应对方法是,左右残剑继续上举,斜刺其手腕以护住双目,右手长剑则去势不改,只是手腕稍转了个角度,以剑刃迎向他的手指。我就不信他拈花指还能练到刀枪不入的程度,果真如此,这一战的强弱对比就太明显了,再硬撑下去也没多大意义。
这世上没有谁的血肉之躯能抵挡刀剑。真正抵挡过的,要么死了,要么受了伤。我没有见过例外的情况。许多天以前,我与上官飞鹰交手,亲自证实武功雄浑如他这般厉害者,手脚同样不敢与刀剑硬碰。这一次,我相信,梦遗大师的手指也不能与我的剑刃相交。尽管他的手指据说已练到天下无双。但天下无双的手指,仍然还是血肉构成的手指,无论什么厉害武功,也不能将血肉的成份练成金银铜铁。这不合常理。
然而,我错了。
高手相交,判断失误的后果往往很严重。
梦遗大师取我双目的右手偏向,避开残剑的攻击;而其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直接敲在我的剑刃上。我右手虎口剧烈一震,长剑差点脱手而出,一惊之下,伸手尽力一探,才算稳住了向外飘飞的剑身。但我这一招攻势,就此化为乌有,又因这一惊一探,想要变招也已来不及了。
同一时刻,我感觉脑后有一股劲风,几乎要掀动我的乱发,只好顺势脚下一滑,再一弯身子,一根棍子擦着我的左肩向前递出,我看到棍端就在眼前五寸处。我还看到梦遗大师的左手两指在棍端一勾一带,棍身便急速敲了下来。
我继续抽身向下蹲,但矮身的速度比不上棍棒向下砸的速度。事实上我双膝刚好弯了一个很小的弧度,左肩便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这一击着力点,恰好在我左肩的旧伤口上,而这个伤口,就是刚才无厘道长刺穿自己弟子的咽喉,在我肩头留下的。
鲜血四溅。
此轮攻击还没结束。梦遗大师的左手两指震开我的剑刃之后,紧接着屈指上挑,因为距离极短,瞬间便击在我右胸。我几乎来不及反应,身子便斜飞了出去。
伴随着叶欣的尖叫,我重重地摔在五步之外的草地上。疼痛从胸口传来的同时,我喉咙发紧,一时没忍住喷出一口鲜血。叶欣再一次发出尖叫。她不顾一切向我猛冲过来。
我想出声阻目她,但已力不从心。而且我头顶光线猛然一暗,那可不是我重伤之后的错觉,而是梦遗大师像老鹰般凌空扑了下来。
我这一回是真要被他打死了。被击中的肩头和胸口疼痛无比,一时之间连剑都举不起来,更别说防守或全力反击了。
我黯然神伤,绝望地闭上眼睛等死,不愿再看到叶欣凄然痛苦的模样。
我虽则闭上了双眼,但没法塞住耳朵。叶欣第三次尖叫我听到了,同时还听到了一片杂乱的乒乓之声。而梦遗大师的致命一击,却久久没有到来。
我再次睁眼睛时,叶欣已坐在地上,紧紧地将我的头抱在怀里,喉咙一上一下地抽噎着,但发不出半点声音。
半空的黑影已经消失不见,也就是说,梦遗大师的最后一击并未使完,不知怎么回事戛然而止。他此时正站在十步之外,双目阴沉地盯着我。
我转过头,看到身前两步之处站着李开心。他又一次救了我。
我心里一松:他终究还是选择站在了我这一边。尽管这个选择可能要承担死亡的风险。我无法知道,他作出这个艰难选择,究竟是因为我心中深藏着太多的秘密,还是真把我当成了朋友。我宁愿相信是后者。
李开心的短暂犹豫让我受了伤,但他关键时刻化解了梦遗大师对我的致命打击。很遗憾,我没看到他用的是什么招式,只看到他现在一手紧握长剑,另一个仍然抓住那个实心假盒子。长剑显然是就地捡来的。
李开心其实并没有犹豫太久。因为在阻止梦遗杀我之前,他还攻破了十八铜人阵。这应该就是刚才那阵乒乓响声的由来。我同样没看到他使的是什么招数,展开的是什么身法,这么快就将十八棍僧中的六个撂倒地。那六个光头和尚现在仍然**不绝。
但我对李开心的这份本事并不惊讶。因为他的武功源出少林,不但是上任方丈的关门弟子,还是现任方丈的至交好友,对于少林寺的这个阵法,估计除了方丈本人,天下再没人比他更熟悉的了。对于阵法的优缺点,肯定比那些摆阵的棍僧还清楚。知己知彼,短时间内攻破它,对他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十八棍僧已去其六,两个包围圈自然而然解散,归无情重新与我联成一体,就站在我左边三步之外。他身上有不少血迹,很显然受了伤,而且伤口来自无厘道长的宝剑。被棍棒击中会伤筋骨,一般而言不会流血。再说了,凭归无情的武功修为,一般的棍僧即便阵法严密,可以困住他,但要打伤他却很难。
无厘道长同样没再发起新一轮攻势。他离我大致十五步,长剑下垂,与梦遗大师一样阴狠地盯着我。他身后不远处,还站着其师弟无聊道长,与无聊道长并排站在一起的,是梦遗大师的师弟梦得。
所有的少林&武当弟子都已退向边缘。首尾相接,自动自发地组成了一个椭圆形。
场地中央,现在敌我双方一共是八人。双方各四个。数量上倒是很平均,但力量上的差距却相当大。
我方叶欣不能战。归无情挂了彩,虽然很可能伤得不重,但梦得和无聊两个人合起来,足够在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里灭了他。少林&武当两派掌门,只需其中之一拖住李开心,另外一个杀我就在弹指一挥间,然后再一起攻击李开心,同样可以在不到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里重伤他,或者完全制住他。
形势还是相当悲观。
我挣扎着站起身,叶欣也傍着我站了起来,双手一直托在我的左腋下。我其实更愿意一直躺在她的怀里,不言不动,静静地闻着她身上少女特有的香气,两处伤口的疼痛会因此大大减轻。
但气氛破坏了情调。众目睽睽之下,我不能在一个小女孩的怀里藏头露尾,就算叶欣身上的气味再迷人,我也得强装一回硬汉,站得像个木桩子,还必须傲然鄙视这帮千方百计要我命的家伙。
叶欣却不管气氛也不顾别人的目光,仰头带着哭腔说:
“你怎么样?”
刚才我被无厘道长一剑刺中肩头,叶欣问的是这一句,现在还是这一句。饶是她聪明伶俐,一见到我受伤,语言能力立马丧失殆尽。
但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关切语,蓦然让我心中一荡,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我如此与这帮人以性命相博,到底是为什么?所谓的江湖格局,所谓的江湖秘密,所谓的江湖阴谋,在我心中,实在比不上一个女孩子的基本温存。我管这些破事干什么?
可我现在不管也不成了。他们压根就不让我活着离开。我心中不由长叹一声,自踏入江湖以来,就没有过一天的安生日子;刚刚历尽九死一生,从地牢和地下暗河中逃得性命,难道最后还是要死于这帮秃驴和牛鼻子老道之手?实在太冤了。
我丝丝地抽了两口气,将涌上来的疼痛压了下去,咧嘴向叶欣笑道:
“放心,死不了。”
但叶欣不放心,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才好。抽抽噎噎,同时努力压制自己不哭出声。
为了安慰她,我再次强笑道:“刚才你也看到了,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嘛,铜皮铁骨,摔几个跟头能奈我何?顶多就是滚得灰头土脸,你的王大侠形象上狼狈了一点。脸上刚洗净又弄脏了,你眼睛别老盯着我的脸看就没事。”
这笑话说得一点都不高明。在场的人谁都看到我被梦遗大师一击之下,像个脱线风筝凌空飞出了很远。这一跤并不仅仅是看上去狼狈那么简单,事实上我感觉身上的骨头摔得七零八落,差点昏死过去。左肩同一部位前面受剑刺,后面又遭棍击,现在还血流不止,短时间内整条左手恐怕无法动武。
另外,梦遗大师屈指在我胸前那一击,直把我五脏六腑全部打移了位,疼痛就不用说了,体内翻江倒海,头晕呕吐,很久都没回过神来。
所幸的是,梦遗大师双手同时出击,力量分散,而且打我肩头是借别人的棍棒之势,胸前一击则是敲开我长剑之后的余劲,所以,我肩头才没伤到筋骨,胸前肋骨也没被敲碎。最后,我是跌落在草地上,如果着地点是石板或石阶,就算不死,也爬不起来了。
叶欣当然笑不出来。也没像平常一样,在我腰间使劲拧一把,而是无声地把我的左胳膊抱得更紧了。
不远处的梦遗大师瞬间调整了一下形象,脸上的阴狠一扫而光,露出招牌式的苦瓜脸,不无幽怨地向李开心说道:
“李师弟,你这是何苦呢?”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在场绝大多数人估计都没怎么听懂。
李开心淡淡地答道:
“此人关系重大。谁要想杀他,除非连我一起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