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万方成留下的破布,又一次看清上面的数字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太乐观了。
三道门正上方的数字,加起来是三行,这点没错;破布上写着的,也是三行数字,在这点上我的记忆也没什么偏差。但是,这两者之间似乎没什么联系,除了都属于数字之外,便看不出什么共通之处了。
从细节上分析,三道门上的数字相对简单一些,每一行只有三个数字,此外别无其它文字或符号;可是,破布上的数字却复杂多了,虽然也是三行,但每一行分成前后两部分,左边三个数,右边还有六个数。详细如下:
五,三,二 —— 一五一零二二
九,二,四 —— 一八三六五二
八,六,三 —— 四八二四六六
其实,这二十七个数字,我昨天凌晨在山岗上看过好几遍了,一直没想通它们的意义。现在我又翻来覆去默念了许多遍,仍然不明所以。
刚才似乎灵光一现,现在我重又陷入黑暗当中。而且,心中还隐隐升起一阵愤怒。
我读书不多,斗大的字认识不到一箩筐。可万方成这个家伙,为何有话不好好说,偏要让我猜什么数字谜语?
假如是打斗比武,我自信目前在江湖上没几个人是我的对手;要我找出别人剑法中破绽,或者预测别人手中长剑的走向,我也比江湖上绝大多数人都敏感和准确。但是,面对几个简单的数字,我却一筹莫展,别说弄懂它们的意义了,根本就找不到思考的起点在哪里。
我丢下破布,闭目养了一会神。然后,走到三扇门下,记下正上方的所有数字,又回到烛边,找了一小块尖石,在地上写下了三行数字,以便与破布进行对比。三道门的正上方数字依次是:
八,七,四。(左)
九,五,四。(中)
七,五,三。(右)
写完之后,我的目光在破布和地上来回睃巡,试图看出什么暗示或联系。看着看着,我便头晕目眩,渐渐觉得所有数字都模糊不清。这样下去不行,弄不好谜底没解开,先把自己的眼睛和脑袋搞残了。
我回头看了看蜡烛,只剩三分之一不到,外面大概已经天亮。下到这里之前,我以为大不了经历一场或几场暗器攻击之后,便可以进入藏着权力和财富的金库,最坏的结果,顶多受点皮肉之伤。没想到我下来大半个时辰,却连金库之门都没摸着,只是坐在黑暗中发愣,脑子里一点头绪都没有。皮肉倒是完好无损,心里却比受伤更难受。
我不禁在心中再一次大骂万方成。这个老家伙,生前只顾自己展现手艺和智商,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如此复杂,临死前不甘于将秘密带进棺材,却又欲说未说,给我出了这么一道古怪的数字难题,暗示不像暗示,谜语不像谜语,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是干脆什么都不说,我倒还没那么气愤。
骂完万方成,我又痛骂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上官飞鹰,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也算是个领袖级的人物,应该知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特点。既然选我作为聚鹰帮帮主的继承人,肯定早对我的个性有所了解,知道我并不是个善于猜谜的人。为何刚才浪费这么多口舌,讲一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却不愿花那怕一点点时间,将答案告诉我?
骂完之后,我心中之气渐消,慢慢地冷静下来,理智再一次占据了上风。我知道,骂谁都徒然无益,只不过在昏黄的灯光里虚耗时间。再过四分之一个时辰,蜡烛燃尽,我就只能站在黑暗中发呆了。没有烛光,我要安然离开这里很难,随便迈错一步,都会坠入万方成的暗器机关里。现在皮肉完好,不久之后可就难保不流血了。
这样下去不行,肯定是某个地方出了差错。我必须把思路回溯,另外找一个思考起点。
金库不仅对聚鹰帮至关重要,而且事关江湖格局,甚至可能关系到天下和平。普天之下,只有万方成和上官飞鹰知道金库的具体地点,也只有他们两人能打开金库之门。这两个人临死前,只有我陪伴在侧,如果他们不想将秘密永久埋藏,必须传递给另外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非我莫属。
可是,万方成绝口不提金库之事,只留下几行古怪的数字;上官飞鹰有机会告诉我谜底而不说,还断定我早已知道答案。假设我现在解不开门上的密码,似乎只能说明两点:一是这两个家伙死前戏弄了我,根本没打算告诉我怎么进入金库;二是他们高估了我解谜的智商。
两个人在同一件事情上戏弄我,这个可能性太小了,而且显得荒唐。谁在临死前,还会有心情去戏弄别人?真要保住秘密,最好的办法其实是闭口不言。
万方成老奸巨滑,上官飞鹰老成持重,两个人都在江湖上风风雨雨混了几十年,经验和眼光非同一般,他们怎么可能同时对我看走了眼?这种可能性更加小,几乎可以说不存在。
只剩最后一种可能:我真的能凭借那些暗示和细节,解开这个谜团。
很显然,我之前的思考方向不对。也许我不应该将事情想得那么复杂,试想想,既然他们两人都认为我能轻易解开谜团,那么,对暗示和细节的运用,肯定不会超出我的知识范围。
我现在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将自己的知识整理出来。
我生于那片荒原,长于那片荒原。师父到来之前,我基本上与世隔绝,没有读书的条件,更没有与人交流的机会。娘自幼饱读诗书,假如我生长于城市中的一个小康之家,她绝对能为我创造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可惜的是,那片荒原上的生活太过艰苦和简陋,娘又一直单身体薄,十几年里,她只教会了我简单常用的几百个字。至于数字的运用,我只学会了百以内的加、减、乘、除。
娘死后,我的文化学习基本就中断了。师父来到那片荒原上,只传授我剑法,从没涉及到文化知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解谜用不上剑法。
好了,我就这么点文化,要做的第二步就是,将自己那点可怜的知识,尽可能与眼前的信息建立联系,然后加以运用。
眼前所具有的信息,其实最简单不过。地上有我刚刚写下的三行数字,它们来自三扇门的正上方。摊在地上的破布上,也是三行数字,它们出自万方成之手。
关于数字,我只会加、减、乘、除,那么,就从数字的加、减、乘、除入手,再复杂的不需要考虑。考虑得再多也没用,徒然把脑袋搞得混乱不堪,得不出任何结果。
回想起来,我刚才有一点应该猜对了:开门的密码,肯定不是死记硬背的无意义的数字,而是依赖某种规则推理出来的答案。
万方成当然不会傻到将答案直接写在门上方,可以断定,每扇门上方的三个数字,仅仅是推理的起点。而那个神秘的规则,存在于万方成和上官飞鹰的心里。他们不需死记硬背,一见到门上的三个数字,就会依据熟知的规则,进行自然而然的推理。
得到答案的关键,就是那个规则。所以,我的最后一步,就是要找到那个规则。
按照上官飞鹰的说法,万方成一定把那个规则早就给了我。现在不需要怀疑这个说法,因为一旦怀疑,我所有的思考都失去意义。而万方成给了我规则,或者给了我暗示,一定就是在这张破布上。破布上的数字虽然同样是三行,但每一行都分成前后两个部分,规则会不会就暗藏在这前后两部分之间?
很有这个可能!
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破布上:
五,三,二 —— 一五一零二二
九,二,四 —— 一八三六五二
八,六,三 —— 四八二四六六
我得用加、减、乘、除将这三行数字分析一番。
我没见过真正的书是什么模样,按照娘的描述,书上的字通常是竖排成列,所有字列的顺序又是自右向左延伸。万方成显然打破了这个常规,他写下的这些数字并非竖排。那么,每一行数字顺序是否自右向左?我在心里快速地以加、减、乘、除之法,将第一行数字演算了一遍,自右向左没找到什么规律。
当然,这也不需要太过沮丧。万方成既然在第一步便打破了常规,写数字时并不成列,那么,第二步也有可能不按常理出牌,并非自右向左,而是自左向右。这估计也是他埋藏答案的常用伎俩。
我自左向右,将第一行数字凝视良久,心中变换着各种运算符号进行推演,终于找到了左右两部分的联系。
右边六个数,其实分成三组:一五,一零,二二。每一组都可以用左边三个数通过计算得到。一五即十五,由“五乘三”而来;一零即一十,由“五乘二”而来;最后二二即二十二,稍复杂一些,但并不难,一眼即可看出是“二加三,再乘以五,最后减去三”所得结果。
再以同样的方法演算第二行:九乘二得一八;九乘四得三六;二加四得六,再乘以九得五四,减去二便是五二。
第三行也一样:八乘六得四八;八乘三得二四;六加三得九,再乘八得七二,减去中间的六最终便是六六。
推而广之,将前面三个数定义为“甲,乙,丙”,那么,后面三组分别是:甲乘乙,甲乘丙,乙加丙再乘甲最后减去乙。
毫无疑问,这就是万方成在三行数字里暗示的规则。这个规则,可以推导出金库的开门密码!
我心中一阵狂喜,也不管地上写着的三行数字了,将破布收入怀中,拿起只剩大拇指长的蜡烛,重新回到三扇铁门前。
等等,似乎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没解决,三扇门,到底哪一扇才是正确的?
这个问题就像一盆冷水,让我心里迅速冷却下来。我在自己胸口捶了一拳,为什么把这么关键的地方忽略了?
信心绝不能丢。否则我就要撑不下去了,而且手上的蜡烛烧不了多久,不容我有更多的时间徘徊。管它呢,既然找到了规则,或许选择哪一扇门,也暗藏在这个规则当中。有一句话似乎更关键:思考的起点,就在铁门正上方的三个数字上。
好吧,就依照万方成的习惯,从左边那道门开始。
八,七,四。按规则推演,答案分别是:五十六,三十二,八十一。
这三个答案应该就是密码。可是,门边圆环上一共只有六十格,也就是说最大数值是六十,而上面算出来的结果有一个“八十一”,怎么对应起来?难道万方成无心中犯了个错误?这绝对不可能。
我低头稍一犹疑,瞬间豁然开朗:这是万方成故意设置的错误,目的是为了排除这扇门!
既然门顶上三个数运算出来的密码,无法在圆环上体现,那么这扇门肯定进不了金库。不用想了,接着看中间那扇门。
九,五,四。按规则推演,答案是:四十五,三十六,七十六。同样有一个数超过了六十,这扇门当然也无法直通金库。
只剩右边一扇门了。
七,五,三。推演下来得到的三个数是:三十五,二十一,五十一。
这一次我不再犹豫了,将蜡烛固定在门边地上,右手提长剑以防万一,左手转动上中下三个圆盘,依次将指针扳到三个刻度上:三十五,二十一,五十一。
我屏声静气,一面严防背后的暗器袭击,一面紧盯着铁门。
轰然一声巨响,听上去像是开门的声音,让我惊讶的是,眼前的这扇门却纹丝不动。
紧接着,一股劲风从我脑后袭来。不是暗器,任何暗器都没有这么精纯和霸道。我甚至无法判断,这股劲风究竟要袭击我身后哪一个部位。
这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绝顶高手。
我心中一凉,自己一味解谜,根本没注意到早就有人窥伺在侧。此人就等着我解开谜团的那一刻出手偷袭。
这次我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