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到了下午,但不知具体时辰,我们身处的房间窗口朝西,阳光透过窗帘射进来,使得整个房间亮堂了许多,也比刚才闷热了许多。我感觉一阵疲劳袭上来,全身乏力,昏昏欲睡。大概今天用力过度,失血过多。但我不能让自己就此睡过去,因为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从面前的朱玲口中得到答案。
朱玲掏出手帕揩了一下鼻尖的汗珠,紧接着我的话题说:“可我还是有一点想不通。”
我问:“哪一点?”
朱玲:“即便万方成认定黑衣人就是我爹,也没理由不作任何防范去见此人。你刚才也说过,万方成可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为何这次如此大意,被人一剑致命,连一点反击的迹象都没有?”
我说:“万方成行事小心谨慎,同时对自己的技艺又十分的自信。他这次是因为自信而死。”
朱玲叹道:“我不太明白你的话。”
我说:“他自信地认为,黑衣人这次现身去找他,是有求于他,并非要杀他。”
朱玲:“他的自信从哪里来?为何要求他?”
我说:“他在铁盒子上留了一手,除了他自己,天下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奥妙。”
朱玲:“留了一手?”
我说:“那个传说中的盒子既然如此精巧而神奇,打开的方法当然也很诡异。两年前,上官飞鹰第一次从少林寺取得那个盒子,凭他的才智,都没能参透盒子的开启之法,只好灰溜溜地送回少林寺。多年前,黑衣人第一次以诸葛神甫的身份强取了万方成的盒子,当然不忘逼迫万方成说出开启之法。而万方成虽然对此人的身份半信半疑,又预见了盒子流入江湖,很可能会引发一场风波,但为了保命,不得不告诉此人如何打开盒子。”
朱玲叹道:“此事人尽皆知,留的一手在哪儿?”
我说:“就在盒子的开启之法上。”
朱玲立即反驳:“不可能,这一点上他没法欺骗黑衣人,否则他可能当时就会被杀。”
我叹道:“奇就奇在这里,他确实告诉了黑衣人正确的开启之法,只不过,这个方法是一次性的。”
朱玲:“一次性?这种方法开启盒子一次之后,立即失效?也就是说,黑衣人自己也只打开过一次,将机密放进去,然后再也没打开看过?”
我说:“没错,再要打开它,天下只有万方成一个人知道怎么办。”
朱玲:“这听起来不可思议。”
我说:“简直是不太可能。但万方成也许真的做到了,否则盒子怎么能号称‘天下无双’?”
朱玲:“万方成此举是为了保命?”
我说:“很显然,万方成预见到盒子将用来保存江湖机密,假如天下间只有他和黑衣人知道怎么开启盒子,那么,他很有可能被黑衣人灭口。”
朱玲:“而假如黑衣人后来发现,将机密放进去之后再也无法打开,万方成就万万杀不得,还要想法设法保护他的安全。否则,黑衣人以后就没办法取用这些机密去制造江湖事件了。”
我说:“说得没错,这就是万方成的自信所在。”
朱玲:“万方成是个有野心的人,也许此举不仅仅为了保命,他还想从这场江湖事件中,得到一些实惠,比如江湖地位和金钱。”
我叹道:“这些就不得而知,就算有,也只是虚话,永远不可能实现了。总而言之,从盒子被黑衣人拿走的那一刻开始,他虽然隐姓埋名于偏远的小镇上,却一直等着黑衣人再次上门去找他。他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等了十年。”
朱玲接道:“他更没想到的是,黑衣人找到他之后,并没开口求他如何再次打开盒子,而是猝然出手杀了他。”
我笑说:“你现在是不是心中解决了一个疑问,又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朱玲叹道:“我现在脑袋里就像一团乱麻,不知怎么整理才好。”
我本想告诉她,万方成临死前,已经把永久开启盒子之法传给了我。转念一想,她既已回到诸神教而毫发无损,要么盒子已经交出去了,以此换取黑衣人的信任,要么被她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使得别人不敢轻易杀她。总而言之,盒子现在肯定不在她身边,我把开启盒子之法拿出来,并无实际意义。
另外,她虽然身份特殊,却未必绝对安全,因为屋子外面全是不明真相的人。万一隔墙有耳,我把这个事关重大的秘密说出来,可能会给我们两人都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不如暂且不提这一茬,待见到盒子之时,再研究此事也不迟。
我说:“我们还是先把目光聚集在师父身上。他虽然与盒子无关,但疑点也甚多,这些疑点解释清楚了,也许能触类旁通。”
朱玲:“我想到的第一个疑点就是,既然我爹与盒子无关,那么,两年前把盒子送到少林寺的当然也另有其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冒充教主的黑衣人,可为什么从少林寺传出来的消息,却一口咬定此人是我爹呢?”
我叹道:“这确实是件很诡异的事。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少林寺一开始就向外界说了谎,隐瞒了送盒子者的真实身份;第二,少林寺从来没向外界透露什么信息,而是有人在江湖上散布谣言。”
朱玲道:“我倾向于相信第一种可能,少林寺说了谎。”
我问:“为什么?”
朱玲:“少林寺既然能在丢失盒子的时间上撒谎,肯定一开始说的也是谎言。”
我笑道:“这两个谎言之间,似乎没什么必然关系,不能互相推导。”
朱玲固执道:“撒谎是一种习惯,往往脱口而出,谁在说谎的时候,还去考虑与别的话语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
我笑道:“你恰好说反了。其实脱口而出的,往往是真话。一个人撒谎的时候,总是会深思熟虑,尽量不让人识破。所以,从表面上看来,真话通常漏洞百出,而谎言反而天衣无缝。”
朱玲:“反正我就是不太相信少林寺那么清白。”
我继续笑说:“女孩子是感情的动物,说得一点都没错。一旦某个哪怕微小的细节,主导了她的情感倾向,讲再多的道理都无济于事。”
朱玲:“你是说我对少林寺有偏见?”
我说:“至少从现在已知的事实看来,并不能证明少林寺从一开始就撒了谎。因为说这个谎言对少林寺没什么好处,很可能还会成为众矢之的。”
朱玲:“你倾向于认为,一开始就有人刻意在江湖上散布谣言,把水搅浑?”
我说:“不管怎么说,这种可能性更大一点。很显然,这种谣言,对策划这场事件的人最有利,转移了整个江湖的目光,隐藏了自己的真实面貌。”
朱玲:“可是,少林寺应该对这个谣言心知肚明,两年时间里,为什么从来没有澄清过?”
我说:“江湖上的谣言,并非你想澄清,就能澄得清的,弄不好还会越抹越黑。所谓谣言止于智者,对于恶意的谣言,最好的应对办法是保持沉默。”
朱玲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为少林寺漂白啊?看起来你对少林寺颇有好感,别告诉我,你有一天要去少林寺出家。”
我笑道:“除非有一天你伤透了我的心,我才会去出家。而且不会选择少林寺,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搭个茅屋,带发修行,一旦你回心转意,我可以立马还俗。”
朱玲冷笑:“像你这种博爱的个性,怎么可能被我伤透心?恐怕我刚一转身,你就已经美色入怀了吧?也许我做了尼姑多年,你还在红尘中醉生梦死呢。”
我本想说几句情话,调节一下沉闷的气氛,没想到效果适得其反。
于是,我赶紧把话题转回来:“暂且不论少林寺是不是真有那么清白,但针对当年的这个谣言,更应该站出来澄清的,其实是你爹诸葛神甫,因为此事对他的伤害最大。可为什么他就这么悄无声息消失,再也没有回头?”
朱玲叹道:“我现在才知道,其实我对爹爹是多么的不了解。他在江湖上的形象,对我这个独生女儿而言,简直就是个陌生人。”
我说:“这对你而言并非坏事,很显然,师父是在用这种方式在保护你和你娘。也许正因为你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丫头,却又拥有诸神教教主女儿的身份,黑衣人才让你活到现在。”
朱玲道:“果真如此,就可以解释我爹为什么两年前悄然离开了。”
我问:“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朱玲:“有人威胁他。”
我奇道:“以师父的武功修为,普天之下有谁能威胁他?况且,从师父的个性上来说,并不是个受到威胁就屈服的人。”
朱玲:“如果有人以我的性命威胁他呢?”
我叹道:“这倒是有可能,只不过理由并不充分。以当时的情形而言,假如真受到威胁,对手很可能就是黑衣人,师父的处理方法有两个:第一,带着你和你娘一起远走他乡,不让别人找到;第二,放手一搏,就算一举杀不了黑衣人,至少可以拼个两败俱伤,然后再让手下的亲信将黑衣人收拾了。可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一个让我很不理解的第三种方案?”
朱玲也叹气:“你是说,还有别的原因,促使他选择了难以理解的消失?”
我说:“相信师父的自动消失,有常人难以理解的苦衷。但我始终认为,即便消失,仍然有机会反击黑衣人。至少,可以使得黑衣人冒充教主不会那么顺利。”
朱玲问:“以什么样的形式反击?”
我说:“师父一手创建诸神教,又经营了十几年,对教众而言,他应该是偶像级的人物。如果他在迫不得已消失之前,暗中另立一个亲信作教主,或者暗留下一件大家都臣服的信物,黑衣人怎么可能轻易地冒充教主?时机一旦成熟,新教主现身,或者信物公布于众,黑衣人恐怕只有夹着尾巴逃跑的份。”
朱玲叹道:“有一件重大的机密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因为怕你承担不起,现在觉得还是告诉你更好一点。”
我奇道:“什么样的机密?而且还是我承担不起的?”
朱玲凑近我的脸,压低声音道:“我爹暗中另立了一个新教主,而且留下了作为教主的信物。”
我吃了一惊:“新教主是谁?在哪儿?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朱玲一字一字地说:“王大侠,我们的新教主不是别人,就是你!”
这一次我不是吃惊,而是差点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