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诸葛神甫当初来到荒原上时,只不过一个神情落寞的老人,武功高强,却又性情古怪。起初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后来逐渐对他产生依赖与尊敬,其实并非源于他的武功成就,而是因为相处久了,两人之间慢慢形成一种类似父子的亲情。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对师父的才智心生佩服和崇拜。我说过,师父所创的“绝命六式”,就算不是完美无缺,也能成为江湖绝响。而面前那个诡异得无人可破的“八卦剑阵”,定然能让千百年以后的人们津津乐道。
仅凭“绝命六式”和“八卦剑阵”,就足以让师父在江湖上睥睨众生了,何况,他还创立了江湖上三分鼎立的诸神教。所以,我认为,以综合实力而论,师父可算是当今天下第一人。而我,就是“天下第一人”的徒弟,想到这点,就让我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可惜的是,师父诸葛神甫这个“天下第一”称号并未完全成形,也就是说,没得到整个江湖的承认。因为在他生前,从未让人见识过完整的“八卦剑阵”的真正威力,只能从现在残缺不全的七人剑阵上,去推测它完好无缺时无人能挡。
当然,死去的师父诸葛神甫诚然天下奇才,身边的老疯子也同样高深莫测。
普天之下,也许只有老疯子何不仁,能从师父创制的“绝命六式”中找出一些微不足道的瑕疵,并从此入手,研制出独一无二的招式,对“绝命六式”各个击破。只不过,客观上说,老疯子剑法上可以轻易地克制我,但真正与师父诸葛神甫对敌,未必有绝对的胜算,因为临敌之际,奇妙的招式固然重要,对胜负起决定作用的,却是包括力量,速度,经验,甚至心态等等在内的综合因素。师父诸葛神甫的综合素质,显然比我这个江湖菜鸟要高出太多。
除了老疯子何不仁,江湖上也许没人能说得清“八卦剑阵”的来头和巨大能量。虽然老疯子刚才被剑阵搞得伤痕累累,但要攻破它,大概也只有他能想得出可行办法。而我的出现,很显然让他瞬间胸有成竹。
我与老疯子开头的对话,并不回避面前的七个剑客,只有最后他命令我站到“天”位上去,才是凑近我耳边,尽量压低了声音说的。这是破阵的关键,对此我并不怀疑。出于本能反应,或者说好奇之心,我仍然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
“站到‘天’位似乎并不难,但我毕竟不是师父诸葛神甫,武功上比他差了一截不说,还压根就不知剑阵如何启动运行,怎么破它?”
我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并没让面前的七个人听见。当然,这七个家伙也不太在乎听没听到我们的话。他们冷酷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我们先动手,也可能在等待他们的后援。这一点,符合师父曾经教过我的攻击原理: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
老疯子笑道:“傻小子,你越不懂剑阵就越容易破它。”
这么一说让我更加糊涂,叹道:“你能不能别打哑谜?”
老疯子道:“我只是叫你顶替老魔头站到‘天’位,又不是要你替他把剑阵威力发挥到最强大,你干嘛要懂得它如何启动运行?如果要你破坏捣毁一栋房子,不需要了解它的建筑细节和具体结构吧?”
我苦笑道:“但对它一无所知,我不知从何处着手啊。破坏捣毁房子,至少也要知道这房子什么地方最薄弱吧?否则岂不是事倍功半?”
老疯子笑道:“严格来说,你并非对这个剑阵一无所知。”
我叹道:“师父当初在荒原上毫无保留地教我剑法,却从没提过有这么一个剑阵。”
老疯子也叹道:“傻小子,你有时候聪明绝顶,有时候却又麻木不仁。昨天,你曾经提到老魔头教过你一句剑法口诀,叫什么来着?”
我不假思索地念道:“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
念完口诀,我立即无奈地叹气:“可是,我说过并不明白这句口诀具体什么意思。”
老疯子道:“你不需要明白具体意思,但至少能找出它的关键点吧?”
我迟疑地说:“从字面上理解,这一句的关键似乎在于前面四个字:‘天地定位’。”
老疯子笑道:“你还不太傻。我问你,假如‘天地不定位’呢?”
我恍然大悟:“那么,整句话就失去了基础,没有了意义。就像一栋房子被抽掉了根基,必然倒蹋。”
老疯子道:“你总算明白过来了。站到‘天’位上去,做不到与他们协调一致,但要与他们处处不协调,你肯定可以想出一万种方法。然后,这个鸟阵别说要困住我老疯子,就算是江湖上的寻常高手,它也对付不了。”
道理明白了,但我心中仍然嘀咕,师父诸葛神甫天下奇才,费尽心血创下这么一个剑阵,假如被老疯子一眼就看出致命破绽所在,而且还毫不费力地攻破了,又谈何天下无敌?
我没有立即依言占位破阵,继续低声说:“我还有一个疑问。”
老疯子依旧保持足够的耐心,淡淡地说:“还有什么疑问尽管说。”
我说:“当今天下,就算没人精通‘八卦阵’的奥妙变化,但粗浅地知道‘天、地、风、云、龙、虎、鸟、蛇’这八种阵势的人,却不在少数,应该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补充‘天’位打乱阵脚,是攻破此剑阵的关键。那么,按理说,只需要有两三个武功比他们稍高的人,就能破了这个阵。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据我所知,两天前上官飞鹰带着手下第一高手归无情,与面前的七个人相遇,也只是全身而退,并没能破阵。那又是为什么?”
老疯子道:“事实是,想得到的事情,未必能做得到。”
我说:“你的意思是,江湖上能看透‘天’位是破阵关键的人不少,但没人能真正占据这个位置?”
老疯子道:“的确如此。要知道,这个位置本来是老魔头坐镇的,当然非同小可,他要让自己在缺席状态时,其他七个人也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力,必定会对这个位置倍加重视和防护。据我观察,他将自己的武功心法融入七个人的步法和身法中,就像防守自己的要害一样,守住这个位置。你想想看,普天之下,有谁能轻易地击中老魔头上身上的要害?”
我叹道:“除了对他的武功了如指掌,还得武功修为与他相当,才能做得到。”
老疯子道:“当今世上,真正对他的武功了如指掌、而又功力与他相当的人,恐怕只有他的关门弟子,也就是你。”
我说:“除了我,还有一个你。”
老疯子叹道:“我这大半生,专门与老魔头较劲,为此花了很多精力,研究他武功中的破绽,也曾自以为对老魔头的武功了如指掌。实际上,我忽略一个重要的因素:人是会不断进步与变化的。我有十年没与老魔头交过手了,这些年,他显然对自己的武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理与修正,即便不算是面目全非,也对我产生了一定程度的陌生感与距离感。”
我问:“你刚才是不是已经尝试过,去占据那个关键位置了?”
老疯子道:“毫不谦虚地说,这个剑阵可以困住我,但要伤我乃至杀我,却也没那么容易。我身上两处剑伤,其实是刚才强占‘天’位时留下的。”
我长叹一声:“看来只有我去了。”
想到这里我心中涌起一阵悲伤,师父苦心创下的剑阵,却由我这个徒弟去攻破它。无论如何,这都有点不人道。往大里说,我就是在欺师灭祖了。
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一直困在其中,任人宰割。继续犹豫不决,让不知藏身何处的黑衣人处理完伤口,调集人马,不但自己难以活命,老疯子也性命堪忧,更何况里面还有个一直在等我搭救的叶欣。依老疯子的指示去破阵吧,先脱身再说,尽量做到不杀人。
我默默地提起木棒,向最左边走去。新一轮的冲突就这么展开了。
按老疯子的指点,“天”位离剑阵最左边的剑手三步之遥,但并不与那人并排,而是往里形成一个角度。我刚向此处走出两步,剑阵立即发动,离我最近两人两柄剑,一左一右形成夹击态势,攻向我前胸。招式仍是我熟悉的,与“绝命剑”中的“伤心式”和“离心式”相似,只不过他们远远不如我使起来那么凌厉;为了相互配合,攻击的目标也有所偏移。
若在平时,我会本能地向右或向后闪避这个攻势,因为如此最为方便轻松,还可以调整自己的步法,重新出击。但现在我目的并不是为了与他们交手,而是强占位置。所以我并不闪避或后退,右手以木棒点击右边那人的手腕,左手两指去抓左边那人的剑身。
此举在别人看来非常冒险,不能伤敌,容易伤己。但我心里清楚,这两人必然撤剑,至少要换招改变攻击方位。
我左右手出击的同时,双眼却在观察两人脚下的步法。果然是我师父所授,只不过为了配合阵法,稍有改变,进退之间比较严谨,缺乏灵动,而且因功力所限,他们的速度与我相差太远。
事实上,左右手同时出击,风险还是有的,因为剑阵的第三人并非静止不动,而是立即换位攻击我后背。所用的招式也差不多。假如我是孤身一人在阵中,此时身受三人夹击,要让自己不受伤,是非常困难的。但此时,我身后还有一个绝顶高手老疯子相助,所以这第三人的背后攻击我可以完全忽略不计。
果然,老疯子像一阵风般掠过来,伸剑一格,便轻松解除了我身后的威胁。与此同时,前面两人不出所料地撤剑换招。我抓住这瞬间机会,脚下一滑,迅速侧身从他们两人中间挤了过去,到了他们背后。
待到这两人反应过来随即转身,我已跨出三步开外,离“天”位只剩两步之遥了。两人同时抢上,仍然左右夹击。但已经晚了。老疯子挥剑击退第三人和第四人的合击,再次展开迅捷无比的身法,从侧面截住了第二人。如此一来,我只需对付最左边的一个剑手。
这对我而言太轻松了。我身子都没转过来,只是反手以木棒点击此人的右目,便将其逼退了一步,此时我如果转身变招,仍有机会伤他,但我放弃了这个机会,轻轻向前一掠,便稳稳地站在“天”位上。
这几下我与老疯子配合得分毫不差,可以说妙到毫颠。若有旁观者在场,肯定会为此大为惊叹。其实,这得益于我与老疯子都对剑手的招式比较熟悉,而且事前研讨了许久,才有如此效果。换了当今江湖上的任何其他高手,恐怕都难以成功,至少没这么轻而易举。
现在,我站在剑阵的关键位置上,老疯子何不仁退回到剑阵中心。
我们两人只需遥相呼应,剑阵瞬间便可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