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每一步都计算精准,最后受伤的仍然是我。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他的腿连剑都削不进去。这里面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黑衣人的腿裹了一层坚硬的铁甲,二是那条腿本身就是金属做成的假肢。从其粗细大小判断,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如果只在表面裹一层保护金属,看上去肯定显得臃肿不堪,而且会影响肌肉和关节的运转,导致行动不便。另外,他不太可能预先知道我会用此招攻击他小腿,然后刻意裹一层铁甲来对付我。
可是,如果是条假肢,他的行动怎么会与常人无异?而且身法比常人更迅捷快速,江湖上几乎没几个人可与之相比。
等等,疑点还是有的。
刚交手之时,我只觉得黑衣人刀法怪异,身法更怪异,其行动的诡异凌厉,堪比我见过的李开心与老疯子何不仁。这让我在气焰上一时矮了大半截。可是,交手到中途,我就一直嘀咕,以他刀法之诡异,如果前冲的速度再快一点,像老疯子般来去一阵风,那么,我就不仅仅受那么一点点伤了。
可是,他的前行速度为何偏偏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现在我终于反应过来,刀法暂且不说,他首先是与常人走路的步法都不一样,身法迅捷难料,其实并非前行的速度超过寻常高手,而是猛烈左右摇摆,让人觉得眼花缭乱。
我起初以为,他左右摇摆是为了配合诡异的刀法,实际上,应该是双脚着地不平衡,不得已而为之。
看来,黑衣人其中一条腿残了很多年。装上假肢,平常慢慢走路与常人无异,一旦施展武功,步法与身法就与正常人不同,当然,正因为这种不同,才收到了诡异绝伦的效果。
也难怪他刀法漏洞在腿上,这是他手脚配合不灵便所导致的。
可惜,我现在想通这些已经晚了。胸口中的那一刀就是个教训。当务之急,是要怎么保住性命。
这一次又是临场应变,或者说本能,救了我的命。
胸口感觉到冰凉的同时,我恰好在地上翻滚了半圈,脸面朝上,而手中残剑,因受他金属假肢的反弹之力,刚好运行到我腹部正上方。我因势出招,残剑削向他的手腕。
招式仍然是“捣龙式”中的简单变化,因为我仍然躺在地上,此招应用起来最方便,也最熟练。只不过,攻击的目标上移,变成削其手腕,已经完全是自保的打法了。
师父当初创制这套“绝命剑”,顾名思义,招招要人性命,绝不虚发。现在,我却将其中号称最阴毒的“捣龙式”,使得如此不伦不类,仅仅用来保命撤退,毫无伤人的霸气,如果师父泉下有灵,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一招削出,不加任何变化,没有迷惑的成份,简单直接,却迅捷无比。但我心知肚明,这一招再快,也只能阻止对手再次伤我,我要伤人,可能性基本没有。黑衣人只需手腕上提,便可轻松化去我这一招。
当然,他必须避开我这一招,此时此刻,他没必要为了再次伤我,而甘冒失去手腕的风险。他一击得手,自己毫发无损,已经是胜券在握,如何规避风险,将自己的损失减到最少,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最重要的事。
所以,他的手没有犹疑或不甘,自然而然地上抬,将我这一击化为无形。
这也正是我想要的结果。他手臂上抬,意味着刀光上移,也就给了我撤退的空间。
我这一招虽然迅速,却并未用全力,甚至没有伤人的打算。撤退才是我的主要目的,所以手上无劲,力量全部集中在腰间。黑衣人手臂刚刚上移,我立即向外翻滚,首先让自己所有部位远离刀光的笼罩。接着借势一跃,身体在半空是拐了个弯,然后站在黑衣人五步之外。
性命算是保住了。虽然是暂时的。
站起身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评估自己的伤势。伤口很长,从近锁骨处斜向下直到上腹,流血太多,上衣差不多都浸湿了。整个胸腹之间,就像涂抹了烈性辣椒,火辣辣地痛,这也有好处,可以让我一直保持清醒。
当然,这种清醒也是暂时的,如果继续流血不止,我身体再强壮都扛不住,随时可能晕厥。
所幸的是,中招之时我躺着,而黑衣人站着,中间距离较大,黑衣人其中一条腿是假肢,显然下蹲不便,再加上他手上虽是宝刀,却比寻常的刀剑要短一些。这些因素加起来,使得我的伤口并不深,划破了皮肤和肌肉,并未伤到筋骨。至少,如果忍住疼痛,我目前双手活动影响不大。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幸运了。有没有第三次?对此我相当悲观,所谓事不过三,第三次他肯定会全力要了我的命。
我站起身后,其实仅仅是喘了一口气的时间,刀光便已再次弥漫过来。
然后我才发现,我那一跃已站在了箱子之后,也许是因为中间隔了一个箱子阻挡,黑衣人才让我喘了一口气。因为他再次出手之前,必须先调整好自己的身法和步法,绕过中间的箱子,或者从上面越过它。
另外,他还要严防我故伎重施,又一次以箱子作为辅助武器。
黑衣人所不知道的是,这个箱子里躺着叶欣,我绝对不会把叶欣当作武器扔向他。非但如此,我还得想办法避开或远离那个箱子,我宁愿被杀,也不能让叶欣受到伤害。
所以,刀光再起之际,我并没像刚才一样蹲下身子,托起箱子,而是向右跨了一步,准备将刀光引向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如果有可能,我将竭尽全力撞破窗户到外面去,好让叶欣有机会逃生。
跨出这一脚,其实就是逃跑的苗头了。
没想到我堂堂王大侠,当年师父对我的武功天赋赞誉有加,剑术学成之后,师父又说我在江湖上难逢敌手,而今天一战,却一再受伤,最终还要落荒而逃。一股悲凉之气,刹那间充溢全身。
最悲哀的是,我就算要逃,也未必能逃得掉。说不定连这间屋子都出不去,因为我才跨出一步,黑衣人的刀光已漫过了箱子的上空,自上而下盖了过来。如果我仍然坚持转身而逃,背部中刀是肯定的了。暴露这个空门,就等于放弃自己的性命,也就等于自杀。
无论如何,我不能自杀。没什么理由能让我放弃自己的性命。
更何况,我死在这里,却保不住叶欣的性命。我不能自己放弃了性命,最终还连累了心爱的女人。
我并没有转身。当然也无法再跨出第二步。迎战是惟一能做的事。
听天由命吧。残剑斜向上刺出,迎着刀光出招。
这一次全靠本能反应,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此时我手上残剑的去势,包含多种招式变化和可能性,“绝目式”、“阴阳式”、“封喉式”、“伤心式”。全部欲发而未发,我在等待刀光到达之际,凭感觉发出任何一招。
此情此景,我只能凭感觉。
最坏的结果就是,我残剑招式刚成形,便被对方刀光封住,以其利刃将残剑再次齐根削断,然后,我所有的攻势都化为无形。当然,我可以趁他削断残剑之隙,疾速后退。只不过退不了多远,因为身后三步即是墙壁。那么,最终我可能就是紧贴墙壁而亡。
但是,这个结果并没有发生。因为出了点意外。
在黑衣人的刀光将要越过箱子顶端,卷向我的头顶之际,箱盖猛然掀开!
一道白光射向黑衣人。我的第一感觉是:暗器。
黑衣人对此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猝不及防,但他的应变能力,也非常人可比,刀光即时散去,身体下坠,单脚在箱角一点,身子已落在三步之外。
黑衣人尚未站稳,箱子里又射出第二道白光,直击其左胸。
我只呆了一瞬间功夫,立即反应过来,叶欣终于忍不住自己掀开了箱盖。至于射出的暗器,黑衣人或许在紧张、惊讶之下,无暇看清楚,但我这个旁观者却看得很明白,那是叶欣扔出的两锭银子。
我不知道她哪来的银子,很可能是躺进箱子之前,她顺手牵羊揣进怀里的。现在我没空理会这些。
我还看出了另外一个事实:叶欣打出的两锭银子,力道很弱,准头极差,根本伤不了人!
惟一的作用,就是让黑衣人大吃一惊。猛然间惊疑不定,判断就会失准,必定手忙脚乱。
伴随着第二道白光的出现,我脑子里灵光一闪:这对我而言,是绝佳的时机。不是逃跑,而是反击。
黑衣人果然判断失误,居然以刀光去迎接那道白光,其实,他完全可以不顾这锭银子的。时间前溯,如果他能够做到连前面那道白光都不管不顾,现在我已死在墙边。
很多事情的逆转,往往就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我身子已窜起,单足在箱子边缘一点,连人带剑向黑衣人射了过去。一瞬间便已追上的前面的那锭银子。
刀光闪过,银子已被削成碎片。而我的残剑,已接近他的咽喉!
刀光再闪,我感觉手上一轻,残剑被再次削去一截。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本来就没准备一击即中。
只不过,我的剑势不减,甚至右手还尽力往前一送,招式用老,攻势也更强。
与此同时,我单脚着地,身子一侧,左手凭感觉抄住被削断、掉落的那一小段剑身。
不用眼睛,这一步我却拿捏得恰到好处。食指和拇指刚好夹住断剑的一端。
然后,从感觉上说其实不是“然后”,而是在同一时间,又是凭感觉,我左手食指和拇指往前全力一刺!
没有招式,没有花样,因为距离太近,所有的招式和花样都没有意义。
然后,现在是真正的“然后”,时间定住了。意味着这一战有了结果。
在上面,我右手所持的带剑柄的三分之一残剑,刚好刺在黑衣人的刀身上,金铁交鸣之声很久才传出来,而且在四壁回荡不绝。
真正的结果在下面,我左手两指所夹住的没有剑柄的三分之一残剑,已插进了黑衣人的小腹。
似乎是过了许久,才有血液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