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第一,对你而言,要杀我师父太难了,即便他受了伤,所以,你杀了我师父之后,自己肯定也身受重伤。这点我早就说过。现在我进一步推论,你所受之伤必定在右手,估计整条胳膊都被我师父废掉了。”
黑衣人道:“这个猜测算是马后炮。”
我冷笑道:“多年前你就开始模仿我师父的动作神态,处心积虑要冒充他,也就是说,你早就作好了右手完全丢弃的准备。那天你与我师父在山顶的那场殊死搏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为什么?因为你没出几招就故意露出右边的空门,我师父废了你的右手,你却趁机要了他的命。也许是,你一开始就想好了对付我师父的法子,以一条胳膊换取他的性命。这个猜测,算不算马后炮?”
黑衣人道:“理论上说得过去,但证据不足。说你的第二个理由吧。”
我说:“第二,你跳下悬崖,掉到中间那块突出的岩石上之后,知道自己拣回了一条命。于是你开始冷静下来,评估我在上面的形势,大概也想到了,我被两群狼包围,从正面冲下山的可能性很小,要活着离开,估计最后也是从悬崖上跳下来。那么,我就会看到崖壁的划痕和血迹,知道有人杀了我师父从此处离开,然后我会深入江湖,追查凶手的下落,这对你而言非常不利。于是,你当机立断,将自己本已废掉的右手剁下来,故意扔在岩石不远的地方,制造了一个我师父没死的假象。应该说,你这一招做得非常成功,完全把我迷惑了,昨天见到你现身,我还真以为师父没死。”
黑衣人叹道:“这么多复杂的关节,在没有太多事实依据的前提下,居然都被你想通了。我不得不承认,虽然你说话有点啰嗦,又喜欢兜圈子,但头脑清楚,思维缜密,几乎滴水不漏,真不愧是诸葛神甫的徒弟。”
我说:“给我解药,你我之间的账以后慢慢再算。”
黑衣人淡淡地说:“想要解药,刚才你就应该答应我的条件,去杀归无情和聚鹰帮帮主的五大护卫。这样你也许早就安然离开了。”
我冷笑道:“把一切都挑明了,再离开也不迟。”
黑衣人也冷笑道:“把一切都挑明了,再离开就很难了。”
我笑道:“难道说,你一剑连万方成都杀不死,却有信心挡住我离开?”
黑衣人缓缓地说:“你我见面到现在,大概过去了四分之一个时辰,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你所做的每一个推理,都非常精准,很多事情就像亲眼所见一样。”
他转过身面向我,朝前跨了一小步,一字一字地说:“可惜的是,你犯了一个很微小的细节错误,而这个错误,足以要了你的命。”
我心中颤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问:“什么错误?”
黑衣人突然抬头,目露精光,沉声说道:“现在告诉你。”
话没说完,他独臂一抖,手中蓦然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刀。
饶是我一直高度戒备,双眼不离他的手,也没搞清楚那把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刀不长,大概一尺半,刀身比寻常的刀稍窄一些,寒光四溢,烛光映照之下甚至有点刺眼。从尺寸判断,此刀大概事先藏在袖子里,或者弯曲缠在腰间。
我几乎来不及吃惊,他就已经出手了。
他离我大概十步,一瞬间,连人带刀便已离我只有三步之遥,其速度比我想象中快多了,在我见过的所有高手中,他的步法和身法,堪比老疯子何不仁与李开心。而且,他的身法中透着一股怪异和寒冷。
更怪异的是他的刀法。
首先是速度之快,使得我根本没看清刀尖和刀身的走向;其次是攻击范围之宽,涵盖了我全身上下,以及离身子三尺之内的空间;最后,敌手已消失在刀光里,让我找不到反击的目标。
在我看来,刀已失去了原来的形状,幻化成一团巨大的白云,迅速地向我卷来,散开,渗透,无孔不入。全身的要害部位,几乎会同时受到攻击,无论用剑护住什么地方,都会顾此失彼。
假如不及时自守和反击,丧命就在顷刻之间。
但是,我自守找不到重心,反击又看不清目标。连两败俱伤的招式都无法使出来。惟一的办法,就是闪避或后退。
我刚才的一番分析推理,觉得自己在武功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没想到现在尚未交手,我就只有退避的份。
而且,就算闪避或后退,也不是那么轻松。
我起初从里屋出来,刚好走到里屋与外屋之间的门口,便见到了从屋外走进来的黑衣人,然后我跨出门槛,站在离门口两步之遥,而黑衣人则一直站在外屋正中间。我之所以一直没离开那个位置,是因为放心不下里屋箱子里的叶欣。
我当然不想把这场致命的攻击引向叶欣的身边。
现在,黑衣人的刀光,从外而里卷了过来,切断了我向前冲的路线,同时也封住了左右闪避的空间。事实上,我没有更多的选择,只有后退,而且,后面的空间并不多,如果两步之内危机还没有解除,就只有退向里屋一途。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是向上窜,但上面无处可借力,一窜之后仍要掉回原地,致命的威胁当然无法消除,更别提借机反击了。
刀光瞬间即到,不容我有太多的思考余地,我迅速后退一步,形势并没有改观,刀光在我身边弥漫开来,四处流淌。我只能再退一步,人已站在门框里。
刀光如影随形地进逼过来,我再次悲哀地发现,仍然看不清对方的招式。只觉得那片白云很眩目,形状和太小略有改变,依旧罩着我全身的要害。
我能感觉到刀锋的寒意,已浸透到了我的肌肤。
按常理,刀光的形状和太小有变化,说明黑衣人在中途变过招,但我没看出他是怎么变招的,连他的人怎么向前移动都没看清,只知道刀光在前,人在后。
黑衣人的白色刀光,就像一面能攻能守、又刚又柔的盾牌,至刚则牢不可破,至柔则无处不在。
自出江湖以来,我从没遇见过让我如此无所适从的武功招式。就算是那天与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对敌,虽然一开局便压力相当大,可以说基本没什么胜算,但还不至于让我不知如何出招。可是,眼前黑衣人的刀法,却是如此的古怪,左手使刀,还迅捷到眼花缭乱的地步,看不明来路,摸不清去向,无法防守,无法反击。
更让我迷惑的是,我从没听师父提到过,江湖上还有这么一路刀法,能将我逼得无法出手。以师父的博闻,他不可能没见过、或者压根没听说过这种武功,况且,眼前的黑衣人,不但与师父有很深的渊源,而且还曾经不止一次地交过手。这就更让我想不通,为何师父从没提到过眼前的黑衣人及其武功特征呢?
难道,这个黑衣人,刻意隐藏自己的古怪武功,专门用来对付师父?在荒原山顶上将师父杀掉之后,现在又故伎重施,用此法来对付我?那么,刚才他一直容许我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其实并不是没信心战胜我,而是刻意示弱,让我产生错觉,一步步放松警惕之心,然后猝然出手,一举将我击毙。
假如真的一招都没出,便被人莫名其妙地杀掉,我就太憋屈了,对不起的不仅仅是王大侠这个名号,还有师父的苦心培养与教诲。
退入门框之后,我立即向左一闪,依靠墙壁遮挡了部分刀光,也获得了喘口气的机会。在此一瞬间,我暗暗发誓,绝不能让自己就这么死去。
同时,我还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把黑衣人的攻势阻挡在门框之外。
刀光很宽,而门框窄小,可以借此卸去部分攻势。此时他不能不再次变招,只要他稍微犹豫,手上略有停滞,我必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现在,趁着刀光尚未弥漫到身边,我背贴墙面,右手迅速出剑,剑尖沿着墙壁刺向刀光的最前端。此举不求伤敌,旨在试探,看看他的刀光走向如何。
刀光尚未完全挤进门框,却似乎长了眼睛,并不与我的铁剑相接,而是绕过剑尖直奔我的前胸。
我只好离开墙壁,身子转了半个圈,再次回到门框正中间。就在此时,我终于看到对方似乎变了招,因为白光漫过来之时,稍有停顿,而且形状成了葫芦的样子,两头大中间小。中间部位刀光最淡,几乎透明,消失很久的黑衣人,终于在此处露出了胸腹的空门。
我在移动身子之时,剑已交左手,此时立即毫不犹豫,朝那一团刀光的空隙处刺去,招式使的是“绝命剑”中的“伤心式”,此招涵盖范围较广,假如对方的空隙随着刀光的移动而变幻,我也可以跟着改变方向。
总之,不将其逼退,誓不罢休。
我猜得没错。我剑招发出之后,刀光变向,形状也随着改变,但空隙仍在,只不过位置在移动,左右摇摆,但大致在双肩之间,而且于右肩停留的时间最久,大概此处就是他最大的空门。毕竟右手断掉不到两月,刀法还来不及弥补右边的不足。
我打定主意,使尽“伤心式”中的各种变化,剑尖不离他的空隙。此时刀光最前端已经漫过我的剑身,击向我的胸腹之间。大概他的目标是我的心脏部位。
此举其实有点两败俱伤的意味。但我并不撤招,因为有一点我心里最清楚,他的刀短,大概不到我铁剑长度的三之二,那么,在他的刀尖到达我的胸膛之前,我的剑尖早已刺进他的身体里。而且,我以他的左肩到左胸之间为目标,完全可以化解他的攻势。所以,这一招,我似乎占了上风。
一切都按我预料的方向发展。我快要刺进他的左肩胛骨了。
黑衣人此时只能撤招,这也是明智之举。刀光一收,回到他自己左肩,我听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不用看我就知道,他以刀身格挡我的剑尖。响声过后,刀光猛然散去,我心中一阵窃喜,终于将危机暂时化解,接下来将是我发挥绝妙剑法的时候了。
随即,我的心又从最高处突然掉了下去。
因为我蓦然发现,自己的铁剑没了剑尖,前端被削去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长度。
原来黑衣人用的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而且,他以靠近刀柄处的锋刃削我剑尖,刀尖并没完全撤回。
刀光再起,我大吃一惊,立即后跃。但已经来不及了。
刀光再次消失之时,我左肩一阵刺痛,而且痛入骨髓,左手几乎握不住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