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
代州位于山西省东北部,北踞北岳恒山余脉,南跨佛教圣地五台山麓。东与京师接壤。雍正二年升为直隶州,属山西布政使司。是黄芪、党参、远志等药材的重要产地。
两天的马车颠簸,王德元在日落之前赶到了代州药材市场。这里也是一个地处偏远,环境幽雅的小镇。依山傍水,镇后山上树木林立,镇前水中鱼鸭肥美。难怪盛产药材。镇中店铺高低大小不同,一排排站立整齐干净,很有岁月痕迹。
王德元此时身怀银票,为了安全考虑,选了一家最大的客栈住下。
第二天,一晚安逸的睡眠把路途的疲劳消除殆尽。又是一个艳阳光天。
王德元洗刷完毕,下楼吃早餐果腹。呵!正撞上热闹时间。一楼大厅内沸腾场面堪比闹市。几乎桌桌有人。都是扑向药材而来的商家,派系按桌划分,清晰不乱。
王德元费力地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位子坐下。口里一边嚼食物一边思索一件有趣的现象。
每一桌客人基本由三种人群组成:东家,掌柜和伙计。这种身份是由他们泾渭分明的衣着区分。锦缎纨绔时有金玉点缀,人数一桌顶多分配一个,非东家莫属。眼神慵懒或坐姿高贵。就算丢开包装也能从剩余人毕恭毕敬的态度一把揪出。
王德元想,倘若和自己调换行头,别人也不会怀疑自己是个赝品。穿了伙计衣服的东家只能乖乖的在别人鄙视的眼神里当伙计,不解释还好,强行解释终究被归为疯子一类。
占数量最多的要算是掌柜和门客。衣着整洁,口若悬河,上窜下跳,丰富的表情还携带了各种肢体动作。
还有伙计,人数最少,食物吃得最香。能和东家掌柜供桌一餐,真乃三生有幸。只需发挥了嘴巴吃的功能,一路东家掌柜指哪打哪,没有寝食难安的忧虑。能跟出来的不是能力过人就是撞了狗屎运。王德元更幸运,这两项都粘上了。
不得不说,王德元是幸运的宠儿。就伙计掌柜一肩挑的王德元,现在的想法并不奢华:帮宝芝林渡过难关。对掌柜和东家的这些虚无头衔谈若凉水。
食物吃尽还没尝出味道的王德元只顾着思考,这才发现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已所剩无几。连忙起身离开。
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王德元步行与习惯乘坐马车的东家掌柜先后来到市场。市场如上好发条的钟表在无人催动的情况下自动运行开来。
今天多了一个腰坠翠石的年轻人,游离在药市当中。可这又有谁留意?
和宁武药市相比,这边的老板数量有过之而无不及。原因是,各大老板只控制一种药材。管理简单,产品单一。便于管理,囤货量大,竞争对手少。反而小药贩少了许多。他们屯货少,类目多,发货价格相对高。
在宝芝林这段时间王德元对药品发货价烂熟与胸。从东头一路到西,大药贩的折扣都是以千为单位升级。而宝芝林的折扣级别最小。以行规拿货给宝芝林带不来任何好处,王德元不敢贸然行动。
每个仓库门庭若市,被装货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幸好市场设计者有先见之明,把中间过道留的足够宽。避免了不少无谓的纠纷。
走访五六家药贩后,即便王德元再有耐心也无勇气进入。因为价格是死的,任凭你嘴上功夫多厉害。
王德元一时黔驴技穷,无从下手。真想能有别人抽烟解闷的本领,可惜他没提早练会。热火朝天的市场好像货物不要钱似的抢着装。王德元却无事人一样漫步其间。
哎!这家药贩怪怪的,门口有人通行,不曾有马车装货。属于自己的门口地盘,被左右两家装货马车占的只有人能通行也不去制止。王德元倒有些抱打不平,这也太欺负人了吧。于是穿过通道走上去。
“我们都是老客户,涨这么高,以后合作恐怕有困难。”
“就是,不降我们都不买。”
一群人围着老板和掌柜讨价还价。原来这家店经营黄芪。近两月价格从原来的22涨到28.客户心里转不过弯,不接受这个价格,集体抗议拒买。
“各位相与,今年黄芪水涝严重,产量低,货源严重短缺,我的进价高的离谱啊。若非如此怎敢给各位相与涨价。”乔老板貌似可怜地解释道。
都忙着打口舌战哪有人在意王德元的存在。王德元无趣地出来。在路过的小贩哪里时,顺便打听了黄芪的价格:30文。这对每位商家来说接受无疑是痛苦的。
没有有效的法方,扩大获得信息的渠道是有必要的。王德元先回客栈,架上马车出镇打探消息。
今年代州天气异常,降雨量相比往年增加了好几倍,水涝相当严重。其他药材还好,黄芪可就惨了。七八月间陆陆续续一个多月的阴雨天气,排水不好的平地,经不起长时间的浸泡,根烂得一塌糊涂,斤两未收,产出归零,农民叫苦不迭。坡地排水好,可收成还是大打折扣。树丛荒山野岭的野生黄芪长势出奇的好,不管大小,都被农民抢挖一空。收购价为20文一斤。
看来药贩所言非虚。
第二天早晨,王德元从市场得来的消息是:黄芪屯货量相比往年少很多,价格突长而滞销。
黄芪生长周期是三年,大小苗因水涝而烂根,未来三年肯定欠收。货源严重短缺,就算以28文交易,等到明年二月交易会价格有涨无跌。真乃天赐良机。
《商讯》有云:主心要安静,切勿妄动,妄动则误事多。
王德元决定把思维酝酿得再成熟些下手为好。
阳光和煦,山上树叶沙沙,河中水流潺潺。找到市场刀口的王德元步履轻盈,赶回客栈吃午餐。
附近州府商家货已齐备,就等黄芪降价。好多商家来自同一城市,例如太原的宝芝林、济世堂和百草阁等。作为同行难免存在间隙。这次摒弃前嫌,难得趴到同一战壕里。
这里姑且说一下敌人与朋友的关系,好比站队一样,同一队中的敌人也是暂时的朋友。这就是敌人的敌人也是朋友的原因。
各商家达成共识,发出警告:谁独自购买乔家高价黄芪,那就是和众商家为敌。
也就是说,谁越雷池半步,其他商家会在原城市合伙整死你。现在去购买黄芪无疑是自掘坟墓。
这种恐吓对王德元没有起到震慑作用。好比你用鬼故事吓唬不信鬼神的人。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王德元是神是鬼。
王德元信步走进客栈,只见大厅内人头攒动。吃饭发出的碟碗声和说话声不绝于耳。不时从各角落传来“拒绝交易”的摇旗呐喊声,如同在国旗下宣誓一般。王德元夹杂在众多陌生人中,虽没有大家闺秀的害羞,还是有些鸭在鸡群中的不自在。
午饭不能不吃,王德元要了碗刀削面。要找个适合伙计座位的难度堪比找份理想的工作。正巧靠窗一桌吃完起身离去,王德元不失时机的插过去坐下。
亮光从窗户照入,没有其他桌上的吵闹,也减少了来回走动的干扰。王德元独占这块风水宝地还真太奢侈。
“起来,起来。”
一口刀削面还没下肚,就被人叫停在口中。王德元一脸茫然,只见一名伙计模样的年轻人,杀父仇人似的地瞪着自己。旁边跟来几位养尊处优之人。自己挖空心思也找不到犯错的原因。被停在口中没嚼碎的面食偷偷囫囵吞下肚去。
大厅里的杂吵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统统看向这边,看向王德元。
“这位置也是你一个伙计能坐的?”伙计对王德元申斥。
经伙计一提示,众人恍然大悟,王德元确实污染了一方圣地。伙计贬低伙计,真有一种侏儒对掐的乐趣。众人津津有味地等待后续情节。
站在旁边等待让座的巨商很欣赏自家伙计的战斗力。
当知道伙计强势的原因后,王德元淡定了许多。贬低自己取悦东家的狗仔比比皆是,这种伙计的前途只是米粮果腹。和他生气还真是对他的抬举。
众人的眼光里,识相的王德元端起饭碗,移步出来。
伙计大获全胜,自豪的伸手请示主家坐下。
众人视线不收,又齐齐的向王德元腰间看去。好大一块水灵灵的翡翠。对王德元软弱表现很失望的众人脸色突变。能把如此宝物挂在腰间炫耀的不是富家巨商就是名门望族。估计是以这种打扮和现在的行为讽刺那些以貌取人的俗人。众人均露出尴尬的表情。
刚才咄咄逼人的伙计一脸火辣,无地自容。连带主家也脸面扫地。
“年轻人,能否借你腰间的宝贝一看?”一位胡须雪白的慈祥老人语言和蔼可亲。此人是京师的富贾,喜欢收藏世间珍品。刚才对王德元的处境一直持同情态度。
王德元何等聪明,从众人的眼神看穿他们的心思。在众人屏息凝神中解下翠石。
“小哥贵姓?”白须老人出于礼貌问王德元。
王德元从面相判断白须老人并非那些凡夫俗子。礼貌的回答:“免贵姓王。”
白须老人接过玉,仔细审视翠石后,严肃的说:“这是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