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少林寺,落梅院禅房。
一身白裟的修远,目光凝重的看着书案上忽明忽暗,火光暗淡的长生灯,以往挂着弯弯眉眼的温和笑脸,此时竟是一副担忧之色。
禅房外沉稳的脚步声渐近。
“住持您找我?”赵三一走进禅房,便急急的问道。
修远双眼依旧看着长生灯,嗓音清冽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嘶哑,说道:“这是我为悠然点的长生灯,近来的火光较以往平静暗淡了许多,恐怕悠然将有大劫,是攸关生死的劫数。”
立于书桌前的赵三闻言,脸色大变,心中焦急万分的问道:“那住持可有破解之法?”
修远目光依旧没有从长生灯上移开,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希望你能下山一趟,帮悠然渡过此劫数。”
“好,我这就下山去寻悠然!”赵三连忙朝修远行了一个礼,就要往禅房外走。
“等一下,师侄你此次下山除了助悠然渡劫,也要顾全自己,此次是死劫,你可要当心些”,修远的声音里竟透着些许虚弱,赵三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一脸倦意和憔悴的修远大师,语气坚定的说道:“住持您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护悠然周全!”
待赵三离去,修远布着些许血丝的双眼始终盯着灯光微弱的长生灯,生怕一不留神,灯就熄灭了。
赵三心里清楚这次下山,吉凶难测,但是悠然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早已将她当做自己的亲人,她有危险他当然义不容辞。
现下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师父济远大师,赵三脚步沉重的走进弄菊院,师父此时正在午休吧。赵三回禅房收拾了几件衣服,便轻步走到济远大师的禅房内。赵三站立在济远大师床前,满面感恩的看着济远大师,隐于白发白须下满是皱纹的脸庞,慈爱安详。
赵三情不自禁的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水,双膝下跪,朝着安睡的济远大师磕了三个头。
赵三磕完头,起身朝禅房外走去,这时济远大师紧闭的双眼滑出一行浑浊的老泪,顺着凹凸不平的皱纹流下,隐于两鬓白发之中。
待赵三走远,济远大师才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赵三离去的方向,语带哽咽的说道:“我的好徒儿,你一定要保重啊!”
出了弄菊院的院门,赵三似乎听见济远大师的声音,回头只是空无一人的院落,嘴含苦笑的说道:“师父还在睡觉呢,要是醒了,我准走不了。”赵三说完,便大步朝山下而去。
临近蜀暮的官道上,赵子龙领着一支人数众多的军队,押运着粮草等军需物资,朝着戍边大营的方向行去。
官道近旁的山上有一帮隐于树林的人群,眼睛死死的盯着军队马车上押运的木箱。
“老大,劫是不劫,倒是给句话啊?”一个满脸麻子的莽汉粗声问着身边一个长相清瘦,一脸奸邪,头戴一朵红艳牡丹花的男子。
那戴花的男子,唾了一口痰,尖细着嗓子吼道:“王麻子你眼瞎吗?没看见别人人多吗?我们也就十个人,加上你和我,才十二个,打个屁的劫,一下去准被干死,干翻,干你娘的!”
王麻子被戴花男子吼的有点懵,扣着鼻屎说道:“老子娘早死了,他们干不着!”
戴花的男子又唾了一口痰,撩起一脚就对着身边一个身形略小一嘴龅牙的男子踹去:“龅牙让兄弟们收队,明天再蹲点!”
被踹的龅牙连忙哆哆嗦嗦的点头称好,戴花的男子看着龅牙发黄外突的门牙,觉得甚是恶心,一脸嫌弃的朝龅牙吼道:“以后在我面前把嘴巴闭上,不许笑!”
一旁的王麻子闻言乐呵呵的笑道:“老大,龅牙那是天生的,牙齿戳在那儿嘴巴咋闭得不上嘛!”
龅牙本就是因为村子里的人嫌弃他丑,他才出来做土匪的,连土匪都嫌他丑,他局促的伸出满是厚茧的手将嘴巴捂上。
戴花的男子听了王麻子的话,面色阴郁,随即眼露寒光的说道:“王麻子把龅牙的牙齿给我卸了!”
龅牙闻言惊恐的跪地求饶,戴花的男子往后退了几步,一脸嫌弃的问道:“你不想卸?”
龅牙跪在地上,迟疑的点了点头。
“那你就滚出我的寨子,从哪来回哪儿去!少在老子面前碍眼!”戴花的男子说完一甩袍袖就转身往林子深处走了。
龅牙一脸呆滞的看着戴花男子扭着腰隐去,想跟去又怕他们卸自己的牙齿,一直跪在原地纠结不已。
王麻子举着榔头朝跪在地上的龅牙挥了挥,嘲讽的说道:“你要力气没力气,要身手没身手,就连胆子比老鼠都小,要你有个屁用,浪费口粮。不过你长那么丑,估计做乞丐都没人愿意可怜你,哈哈哈哈。”
王麻子说完就扛着自己的榔头朝着戴花男人离去的方向走了。
龅牙一个人一脸无措的看着大家离去的背影,像个被抛弃的小孩。待大家走远,龅牙才身形不稳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山下走去,他也不知道去哪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同一条官道上,一辆疾驰的马车飞快的朝蜀暮方向驶来。
驱赶马车的是一个带着帽子长相极其漂亮,留着胡须的男子,帽檐下一双远黛般的绣眉之间有处凹痕,在一张白净如玉般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倾城!你慢点不行吗?”马车里面传来一道极力忍耐的女声。
驱赶马车的容倾城置若罔闻,不搭不理,这一路上余秀儿麻烦事可多了,将原本雇来的车夫,活生生给气走了。她只好自己亲自驱赶马车,而余秀儿还不安分,比她一个大小姐还有身娇体弱一些。
“驾!”容倾城思及此处抽马的鞭子又加了几分力道。
余秀儿坐在车里,突然的加速,惯性使然后脑勺结结实实的撞到了马车后壁,疼的她龇牙咧嘴,面色狰狞的低咒道:“贱人故意的吧!”
因为官道上空无人影,容倾城将马车赶的是越来越快,直到前方不远处出现一个人影,她连忙大喊:“快让开,快让开!”
可是那人影却依旧不急不缓的朝她这边走来,容倾城想要勒停马车,但是方才驱赶的太快,她费力的紧拽缰绳,一双纤细的玉手被勒的发红发紫。最后马车还是在缓冲的过程中将那人影撞到了。
容倾城好不容易将马车逼停,跳下马车查看被她撞倒的人,只见那人额头淌血,一脸惊恐的看着她。容倾城心怀歉意的问道:“你还好吧?”
那人颤抖着手指向容倾城,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把…把我撞…撞倒了。”
容倾城面露难色,看这人好像伤得不轻,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荒无人烟,不能把他扔在这儿,打定主意,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说道:“我扶你上马车,我们到前面看看有没有医馆,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那人闻言愣了一会儿神,眼睛直直的盯着容倾城扶着他胳膊的手,神情呆怔的被容倾城慢慢的扶到马车上。
余秀儿掀开车帘见容倾城扶了个乞丐模样的人上马车,连忙制止道:“他不能坐马车里面,太脏了,要是有什么传染病怎么办?我可是孕妇!”
容倾城虽然觉得余秀儿有些无理取闹,但是眼前这人身上确实脏了些,而且额头还在渗血,连忙对着马车里的余秀儿说道:“秀儿给我一条丝帕和金疮药。”
余秀儿在马车里磨蹭了半天才将一条绣着水仙花的丝帕和一个白瓷瓶丢了出来,那是容倾城的随身丝帕,容倾城捡起丝帕,准备帮那人包扎伤口,那人好像受惊了似得,往后躲了躲。容倾城眉眼含笑的对他说道:“我会轻点的,你不包扎会发炎感染的。”
那人才乖乖的坐在马车头上上任由容倾城动作,容倾城将绣着水仙花的丝帕轻轻的系在他的额头上。
容倾城帮那人包扎好伤口后,看着那人笑着说道:“这样就好多啦!”那人有些尴尬的将脸撇向一边。
“你知道哪里有医馆吗?我送你去医馆”,容倾城笑问道。
那人闻言依旧撇着头,伸手朝前方指了指,容倾城疑惑的挑了一下眉,奇怪这人为何不与她说话,马鞭一挥驱赶马车,朝前方驶去。
走了许久依旧未见到集市和镇子,容倾城就有些纳闷了,狐疑的问道:“这位仁兄,你没有指错路吧?”
那人闻声,看了一下两旁的环境,发现他们竟然已经走到了土匪地界,神色大变,一把握住容倾城的胳膊,不安的说道:“快点离开这儿!”
“为何?”容倾城更加疑惑了,一直沉静少语的伤患,竟然主动跟她说话了。
“这里很危险,你们要快点离开!”
余秀儿闻言掀开车窗帘看了看两旁倒退的青山绿水,感觉空气清新,并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不屑道:“难道有野兽吃人啊?”
“比野兽更可怕,这里有土匪!”
容倾城闻言,大惊失色,抓着缰绳的手都有些发抖,语气不确定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过了良久才扭过头,对着容倾城说道:“我之前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容倾城侧头看向那人,只见他龇着一口发黄的龅牙,神情羞愧,容倾城被那口猝不及防的龅牙,吓的有些手抖,心提到嗓子眼,迟疑的问道:“你故意引我们过来的?”
龅牙无奈的摇摇头,解释道:“我没有。”至此时却显得苍白无力。
“你肯定是故意骗我们过来的!”余秀儿掀开车帘对着坐在马车头上的龅牙就是一脚,险些将龅牙给踢落马车,容倾城连忙伸手抓住了龅牙的胳膊。
这时,突然山林里一阵飞禽掠过的惊叫声。
“他们来了!”龅牙垂头丧气的说道。
不一会儿,马车便被人团团围住,带头的是一个长相清瘦,一副邪佞之相,头戴红花的男子。
“龅牙?你从何处领来的两个人啊?”
龅牙面露惊恐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闷声回道:“他们只是过路人。”
戴花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坐在龅牙身边的男子,体格娇小,虽长了胡须,但是长相却是极美的。
“老大,这小白脸应该是块肥肉,嘿嘿!”王麻子扛着榔头面目邪光的对戴花的男子说道。
“老子自然知道,绑回去!”戴花的男子对着身后的手下吩咐道。
“你们别过来!”容倾城浑身战栗,强作镇定的朝她走过来的土匪们,厉声喝道。
那些小喽啰当真止住了脚步,停了下来。
“哟,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咯,来人直接砍了!”戴花的男子,语气不带任何温度的说道。
容倾城双眼圆瞪,一旁的龅牙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容倾城眼珠一转,随即面带笑意的说道:“我自己走,就不劳烦各位好汉了。”说着便跳下了马车。
戴花的男子,冷哼一声说道:“算你识趣,来人把马车赶回去!”
龅牙闻言,连忙主动请缨殷勤的说道:“老大,我来我来!”
戴花男子对着王麻子说道:“盯着他,回寨子!”
一群土匪满载而归,一路上欢呼不断。
待众人回到一处简陋的山寨子,藏于马车内的余秀儿很快就被发现了。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余秀儿费力的想挣开土匪架着她双臂的脏手,但是没有挣开分毫。倒是戴花的男子被余秀儿话给吸引了过来。
戴花男子凑近余秀儿,伸手挑起余秀儿的下巴,双眼含笑的说道:“原来是个小美人儿啊,你说说你到底是谁,我啊还甚是好奇呢?”
戴花男子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余秀儿一脸不屑,神情傲娇的说道:“我可是容……”
“秀儿,不要乱说话!”容倾城连忙出声制止。
余秀儿一脸不屑的瞟了一眼容倾城,趾高气昂的说道:“我是容府的少奶奶,你们识相的赶紧将我们放了!”
戴花的男子,看了看余秀儿,又看了看容倾城,指着一身男装的容倾城问道:“那他就是容家少爷咯!”
余秀儿闻言眉头微皱,她到底要不要说出容倾城的真实身份,如果说了,那么她在容府最后的一根保命草就没了,纠结中不知如何作答,戴花的男子就当余秀儿默认。
啪的一声,戴花的男子反手就甩了余秀儿一巴掌:“本爷没空听你在这瞎扯淡,容家少爷?呵呵,之前我可是亲眼见过的,你当我好糊弄,嗯?”
说完又是一巴掌甩在余秀儿的脸上。
“你别打她,有什么冲我来!”容倾城担心余秀儿被打的伤了胎气,连忙出声说道。
戴花的男子极为嫌弃的将手往胸口抹了抹,转身朝容倾城走去,阴狠的说道:“爷只打女人,对男人没兴趣!”
容倾城闻言,嘴角直抽,这是什么逻辑?
“将他们分开关押看管,待我查明他们的身份后,再行处置!”戴花的男人说完扭着腰肢往寨子里面走去。
余秀儿和容倾城被分开关押在两个囚牢里面,龅牙因为此次立了功,又被留在了寨子里面,但是他却开心不起来,每每从容倾城的牢笼旁经过,他都想开口解释,但最终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