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河村李宅,院子里灯光雪亮。
堂屋里停放着一具女尸,尸体上盖着一张白布。
两个孩子,一个八九岁,一个十二三,不停地哭着妈妈。
孩子的父亲,名叫李大,四十岁左右年纪。背着手,在大门口转来转去。
嘴里嘀咕着:“怎么还不到呢!屁大点事情,到现在还落实不下来!”
李大的母亲边掉眼泪边安慰着孩子。
李大的兄弟李二,狗蹲在西屋门台子上只顾一个劲地抽烟,喷着紫色的烟雾。
天已经很黑了,弯月冷冷,寒星粼粼,更衬出几分阴森凄凉。
忽然听见村东边传来几声狗吠,那是进村的必经之路。接着满庄的狗都叫了起来。
李大和李二急忙迎出去。
远远看见两盏车灯,不一会儿就到了跟前。正是王支书载着王明元和老尼姑。
王支书下了电动车。王明元也跳下车,双手把老尼姑扶下来。
李大见王明元光着头,穿着不伦不类,心里很有些不满意,对着王支书埋怨道:“叫你请张道长,你请的这是谁?还有这个老妖怪,这都是什么人?”
“咱们都错信了人了。那个张道士是个没道行的,听说您家里办事,死活不敢来。后来还是我舅舅介绍了这两位高僧。”王支书指着王明元和老尼姑道:“这两位是东岳山兰光寺的高僧。这和尚法号“不实”,原来是杨郞奶牛厂的厂长,去过天狼星的。后来两口子离了婚,在兰光寺剃度了。这个老尼姑,法号“无牙”,七八岁就出了家。是个久已得道的比丘尼。别看他俩穿着不像样子,我们那里死了人,都是请他们安置。十里八村,都称赞不已呢。”
李大原来认识王明元,刚才因为夜黑没认出来。听了王支书介绍了,忙上去和王明元握手寒暄。王明元也不谦虚,自吹自擂地说了一通。
李大对王明元说道:“兄弟流年不利,遇上这事情,心里早没了主意。一切都靠王先生帮忙料理了。”
王明元急忙鞠躬作揖。
“您的事情,就是我王明元的事情。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王明元叫李二赶紧准备两只羊羔,请本家亲戚过来。
不一会儿,亲戚都到了,羊羔也牵了来。
王明元绕着院子,煞有介事地转了三四个圈。
嘴里念念有词:“亡人!我乃西天佛祖驾下请来予你超度的和尚。人生如梦,一了百了,二不可恨,三不能怨,四不妄言。请上奈何桥,早喝孟婆汤。来世还做人,嫁个有情郎。嘛迷嘛迷哄!”
念毕,打开包袱,才发现忘了带木鱼。三两步跑进厨房,拿出一个石窝子,跪在院里乱捣乱唱:“浪里格朗!浪里格朗!???????。”
老尼姑也随王明元跪在院子里唱道:“你说我俩长相依,为何要把我抛弃。???????。”
王明元大舌头,老尼姑撒气儿,谁知道唱得什么。
唱完了,王明元走进堂屋,把尸体放进院里的棺材里面。
村里人听见唱歌声,来看热闹的约有百十来人。
王明元正要显摆,在包袱里找符帖。翻来找去,半片黄纸没有。便从旧电话本上撕下一张纸。又没有毛笔和朱砂,向李大儿子要了一只铅笔。思来想去,写了五个大字:王明元在此!
写毕,贴在棺材头上。喊道:“领羊!”
李二连忙牵了一只羊羔过来。
王明元念道:“尘归尘,土归土,别想着李大跟你走!”
“你想是担心孩子没人照看,怕后娘来了受欺负。你放心吧!李大已经答应了,孩子必定健康成长,将来要上大学。”
王明元说完,老尼姑冲着羊羔一撅嘴,羊羔吓得直打冷颤。
此地办丧事的习俗,羊羔打冷颤,表示应了亡人的心愿。
李二一把将羊羔掀翻在地,拿刀宰了。接着牵了另一只羊羔过来。
王明元嘴里嘟囔:“你想是父母老来没依靠,李大答应了,一定照顾好你的父母。”
说着,老尼姑冲羊羔一撅嘴。
奇怪!羊羔纹丝不动。
“你想是李大平日与你拌嘴心有怨言。”王明元急道。
说毕,李大出来,跪在灵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老尼姑冲羊羔把嘴一咧。
怪哉!羊羔仍然纹丝不动。
王明元心说:“我这老尼姑一撅嘴,神仙也要抖一抖。我这老尼姑一咧嘴,玉帝也要跌绊子。今天真是奇了怪了。”
老尼姑馋得急了,扑上去抓住羊羔后腿猛地往地上一摔,叫道:“你就得了吧!”
村民见老尼姑疯疯癫癫,一阵哄笑。
那羊羔口鼻喷血,四肢乱颤。李二过来一刀宰了。
李大请几位年长的叔伯,同王明元和老尼姑来到西屋,摆上炕桌,几个人盘腿坐了。
李二老婆拿来一瓶白酒。
李大正要斟酒,王明元向诸位鞠了一躬,满满地喝了三杯。
“李施主丧偶,请我到此叨扰,我先自罚三杯!”
老尼姑见王明元一连喝了三杯,怕没了酒喝,急忙抄起酒瓶。
“我家掌柜子说的是呢!哀家不会说话,就把这瓶干了吧!”
老尼姑拿着酒瓶,“咕咕”两口,把剩下的酒对瓶吹了。
李大和几个叔伯不由得一怔。
李二媳妇见状,又拿出两瓶酒来。
一时羊肉端了上来。
王明元伸手捞了起来。拳头大的羊肉,王明元“咕噜咕噜”直往下咽。
老尼姑攥着羊肉,狼吞虎咽,尽力吃了一饱。
因为李家请不来吹鼓手,李二媳妇不知在哪下载了一首丧乐,放了起来。
王明元跪到院子当中捣着石窝子大着舌头唱道:“妹妹你捉翻斗!”
老尼姑接道:“姐姐偶阿向九!”
(合)“嗯安奈阿,牵幸子大幺幺!”
??????。
正唱得高兴,忽然滚滚黑云从东南边涌来,刹那间夜空遮蔽,星月无光。
闪电如银龙盘虬,火雷长了眼睛似得向王明元丢来。
只见红光满院,火焰腾腾。王明元蓝裤子烧成了黑裤衩,黄尼姑烧成了黑尼姑。
“轰!”地一声。
一个炸雷正打在棺材上。
女尸突然直挺挺立了起来,头颅机械般左右转动,似乎在找什么。
看热闹的人早吓得三魂丢了两个,只恨爹妈生得腿短,哭叫着跑了。
李家亲戚顿时逃走一半。
王明元到底是成了精的机贼。一个箭步窜到厨房,捞了一只羊腿揣在怀里,飞也似的跑了。
女尸一跳一跃,紧追着王明元不舍。
王明元玩命地跑了半夜,看看东方发白,正打算坐下来喘口气。回头见女尸仍在不远处“突突”地跳。
心中暗暗叫苦,豁出老命,一路跑回东岳山。
王明元寻思:“庙里是不能回了,倘被女尸堵住,无异于关门打狗。还是到冲天观去的好,即便张道士不在,还有宝瓶和宝炉两个。”
瞬间脚随意转,几个大步,蹿上山岗,扑进了冲天观里。
“明元老儿!把羊腿拿出来吧!”
张道士斜倚在大殿门口,望着王明元笑。
“张爷爷,有鬼!有鬼啊!”
王明元狗一样地吐着舌头,上气不接下气。
张道士笑道:“哪里有鬼?”
王明元把眼四处望了一圈。
“刚才还突突地跳着追我呢!现在不见了。”
“什么鬼敢进我观里来。把羊腿拿出来,爷爷帮你化解;舍不得羊腿,自己出去跟僵尸谈去。”
王明元双膝一软,跪下来哭着。
“张道长!羊腿的确有一个,我也愿意孝敬你老人家。但我跑了跑了半夜,能不能分一半给我?”
“不行!”
“让我咬一口总行吧?”
“不行!”
王明元将羊腿从怀里拿出来,双手捧着。
“羊腿啊羊腿!咱俩今生有缘无分!下辈子你投胎作羊,一定得让你吃了!”
张道士一把夺过羊腿,拿出酒葫芦,左一口肉、右一口酒。任凭王明元哭哭啼啼。
吃罢,抬起袖子抹一抹嘴。
“明元老儿,咱跟僵尸谈判去。”
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王明元缩着脖子,贼头贼脑地跟在后面。
女尸在门口跳来跳去,看见张道士,立刻一动不动了。
张道士大喝一声:“你这个死鬼!好好的日子不过,丢了老娘撇了孩子。上吊死了还不老实,大清早打扰我老人家喝酒。”
说罢,大声喊宝瓶和宝炉两个起来。
俩人听见师父喊,一咕噜滚起来。
宝瓶肥嘟嘟一身膘,三角眼,没有眉毛;宝炉一身干瘦,深眼窝,戴着一副大眼镜,凶神恶煞般跑了出来。
宝瓶手拿皮鞭,宝炉拎着一根榆木棍子,在张道士左右站住。
张道士喝道:“宝瓶,给我打一百鞭子!”
这宝瓶原本粗鲁,听见师傅命令,早巴不得了。一把将王明元按倒在地,甩开鞭子就抽。
那鞭子外号叫“死牛鞭子”,牛也能打死。打在人身上皮开肉绽。
宝瓶一顿猛抽,直打得王明元哭爹喊娘。
张道士气得直骂:“蠢材!叫你鞭尸呢!”
宝瓶听了,转过头单手揪住女尸一顿猛抽。直打得女尸浑身冒烟,满地打滚。
不一会儿,女尸竟然叫唤起来:“哎呦!哎呦!闷死我了。”
净瓶还要再抽,被张道士止住了。
张道士笑着问女人道:“醒了?”
女人翻身跪在地上向张道士磕了一个响头。
“醒了。我梦见在煤窑里面,被两个夜叉架着,放在冰上冻。后来,吵吵闹闹的,被一个胖和尚拖着走了。跑了半夜,不知道跑到哪里,又让夜叉拿住了,抽了我一顿鞭子,就醒过来了。”
“疼吗?”。张道士问她。
“不疼!一点都不疼。”
女人欢欢喜喜,又给道士磕了几个响头。
道士笑道:“回去吧!先回娘家报喜,再到婆家报怨。”
女人千恩万谢,大步流星往娘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