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浩轩回望地上的灵心宝石,大笑道:“关于灵心宝石和玄匙的传说,原来早已失真了,‘烟花祭’并不是藏在宝石内部,而是刻在三枚玄匙上面!”说着他拔出三枚玄匙,岩壁上的图语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将玄匙在众人眼前晃了晃,指着上面那些坑坑点点道:“这些都是图语,只不过肉眼无法看到,而将它们插入石体之后,经过多次折射,图语逐渐放大,映在别处,便出现了这些能够让人看清的图语。”
众人恍然大悟,当初是谁想出这一奇招,固然无从考证,但似这等奇思妙想,即便现在的人都很难办到,此人的技艺与巧思,实在令人叹为观止。终于找到灵心宝石的秘密,众人无不欢喜到了极点,纷纷击掌相庆。
易浩轩看向王兆一,“你也懂得古蜀图语?”王兆一笑道:“略知一二。”易浩轩道:“好,咱俩一同将这图语译注出来,给浪公子修习,诛杀龙行云,指日可待了!”王兆一欣然应允。易浩轩将玄匙插入齿孔,图语复又像绚丽的烟花一般,喷薄而出,显现在岩壁上面。两个人对着山岩细细观摩,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拍掌欢呼,时而又为了某一个字探讨半晌,确定无误的,便告知浪随心,让他用卑卒剑在石头上刻下来。
易浩轩和王兆一虽然对古蜀图语有一定研究,但这是一套完整的武功秘笈,各种奇文怪字时有出现,二人译注的进程十分缓慢,有时用了整整一天,才译出一、两个字,而到了晚上,没有阳光照射,岩壁上的图语便会消失,只能等到天明再继续研究。
趁这段日子,易浩轩兑现前言,将“水纹仙衣”的心法传授给浪随心,让他自行修练。众人分工明确,侯青青和郭纵每日在岛的两端,负责放风,一旦龙行云找到这里,便须将已经记录在石上的字迹毁掉。因为王兆一并非江湖中人,很少有人认得他,隔三岔五,便由他往返一次,去外面带回一批食物。
转眼冬去春来,众人在岛上已经生活了四个月,易浩轩和王兆一终于把最后一个字译注出来,浪随心曾经记录“烟花祭”的石头,四面已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只不过,这不再是难识难认的古蜀图语。
龙行云说的不错,“烟花祭”共分三卷,分别是“苍生祭”、“鬼神祭”和“乾坤祭”,三卷相连,遂成一篇。易浩轩虽不能再练武功,但看到这套秘笈,仍爱不释手,每天都要抚摸几遍。浪随心的“水纹仙衣”早已练成,内功修为更上层楼,再习练起“烟花祭”,十分的轻松顺畅。
侯青青和郭纵继续在岛的两端放风,从坠入地缸那次开始,二人似乎便习惯了这个活计,任劳任怨,乐此不疲。浪随心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只要有一线光亮,便坐在石前修炼神功。
草长花开,两个月之后,浪随心将三卷“烟花祭”学全了,明显感到精、气、神俱跟以往大相径庭,无须运功,内息便在周身经脉间绵绵流动,永无休止。这段日子,他的脾气自也时好时坏,自从得到“烟花祭”,眼看报仇有望,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加之岛上清静安宁,除了几个朋友,没什么人招惹他,灵魂中的善性又悄然占据了上风。
易浩轩问道:“这三卷秘笈,你可都牢牢记下了?”浪随心道:“记下了,不差分毫。”易浩轩道:“你试试武功,将石上字迹抹去。”浪随心会意,伸掌只一拂,字迹立刻消失了一大片,再次现出光滑平坦的石面,便好似这里从未被刻上过什么。易浩轩大喜道:“很好,很好,都毁了吧。”浪随心连拂三掌,四面霎时一字不剩。
王兆一是个文官,更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武功,鼓掌道:“皇天不负苦心人,浪公子,你终于大成了!”易浩轩却不以为然道:“你再试试,对那山岩打一拳,看看如何?”他所指的山岩足有两丈多高,其实就是一座小山,岿然矗立在浪随心面前。他连退十数步,缓缓提起拳头,易浩轩见势急忙拉着王兆一躲开。只见浪随心突然向前疾奔,借前冲之势,一招“痛彻心扉”发出去,陡听“轰隆隆”一阵巨响,整座小山便似在里面被掏空了一般,骤然崩塌。碎石穿空,尘埃四起,易浩轩和王兆一虽躲到十丈开外,仍被落石砸得四处奔逃,最后躲到一块巨岩后面,再不敢探头观瞧。
小岛两端的候、郭二人听到响声,但见烟尘遮天蔽日,霎时间天昏地暗,无不骇然变色,还以为这小岛又遇到了什么天灾,争相飞奔回来,边跑边叫:“怎么回事?”远远望见浪随心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拳仍保持着向前击打的姿势,任凭落石如雨,砸在他身上,竟皮肉无伤。浪随心呆望着自己的一双拳头,在人生经历了大起大落,失去爱人,失去朋友之后,他似乎真正领悟到了“痛彻心扉”的真谛。
尘埃落定,二人才敢靠前,易浩轩和王兆一也从岩后探出头来。浪随心惊呆了,侯青青、郭纵惊呆了,所有人都惊呆了,那座怪石嶙峋的小山,已变成了一片平地!
侯青青直勾勾的瞪着那一堆堆乱石,咋舌道:“哦嗬,原来是你娃在作怪。”易浩轩走过来,由衷赞道:“‘烟花祭’威力如斯,果然是一门绝世武学!我为此耗费十数年光阴,甚至变成废人,今日能领教到它的神奇之处,死也瞑目了。”他将三枚玄匙交到浪随心手中,又道,“去,分三个方向把它们丢进湖里,愈远愈好。”众人明白,他是不想再让第二个人得到“烟花祭”,玄匙不知何物所制,结实无比,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将其毁掉,只好利用浪随心的手劲,将它们远远抛入太湖。
浪随心跑到小岛边缘,全力一掷,一枚玄匙飞出一里多远,最后脱出了众人的视线,无声无息的坠入水中。浪随心再往相反方向跑去,掷出第二枚玄匙,接着换个方向,丢弃第三枚。至此,三枚稀世之宝尽数淹没在太湖的烟水之中,料得很快便会被湖底的泥沙掩埋,再想找到它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郭纵拊掌笑道:“如此最好,天底下会用‘烟花祭’的人,从今便只有一个浪随心,那些垂涎于此的登徒子听到这个消息,只怕要顿足捶胸,心疼死了吧?”侯青青道:“让他们切死,天下坏人那么多,浪兄弟本事再大,得打不尽杀不光类。”
浪随心回到众人身边,目光落在地上的灵心宝石上,问道:“宝石也丢个吗?”易浩轩俯身拾了起来,笑道:“没有玄匙,它便毫无用处,浪公子能否把它送给我,作个摆设放在家里,闲时看看,也不枉我为它殚精竭虑,朝思暮想了。”浪随心道:“易岛主拿去便是。”易浩轩大喜,将宝石揣入怀中,又道:“如今你的武功至少已不在龙行云之下,几时去找他算帐?”浪随心双目瞳孔收缩,仰头望天,脸上掠过一丝冷酷的笑意,说道:“我恨不得立刻找到他,剥他的皮,喝他的血,把他的骨头一块一块……”
侯青青听他又放狠话,怕是要恶念发作,急忙劝止道:“哎,哎,那龟儿死有余辜,宰了也斗是老,因为他龟儿的故,背上‘毒辣’的骂名可大大不值。”
易浩轩却跟浪随心是一般想法,大喜道:“那好,我们这便离开小雷山,你去碧海重楼,我回厥山岛,见了他,千万别忘了代我打一拳。倘若仍不是他对手,便找一名巫离女子来个血祭,那时杀他自然易如反掌。”浪随心惊道:“这……这却不能。”如今他的新皮肤已生至双脚,善心大减,恶念骤增,倒并非觉得不能因此去杀害一名无辜的巫离女子。只是林芳菲始终在他心里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若行血祭,须得先与那巫离女子媾合,岂不是背叛了林芳菲?
易浩轩哈哈一笑,道:“我跟你说笑的,以你现在的武功,何愁不胜龙行云?”说着将卑卒剑递给他,“这把剑对我也没什么用了,但我为了它被龙行云废去武功,总不能再还给龙行云,送给你吧,便当是换你的灵心宝石。”他心性高傲,从不肯亏欠于人,似乎得了人家的东西,总要拿什么相换,心里才能平和。
浪随心欣然接受,冷笑道:“他抢走了我的一切,我自也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他的一切据为己有。”侯青青和郭纵愕然对视,心下均哀叹不已。
众人搭过往渔船,先将易浩轩送回厥山,然后在秀州登岸。王兆一觉得再也帮不上什么忙,离家日久,思乡心切,遂向三人告辞,独自回成都府去了。浪随心同着侯青青、郭纵二人,一路北行,赶往碧海重楼。
路上不止一日,这天登上金山,放眼望去,一片山花烂漫,碧海重楼在红花绿树掩映之中,愈显飘逸绝俗。三人均想:“也许不久之后,这片漂亮的楼阁便不复存在了。”浪随心踌躇满志,率领二人来到楼前,抬眼望见门楣上的匾额,“碧海重楼”四个大字龙飞凤舞,新仇旧恨,霎时涌上心头。便是在这里,他被龙行云像狗一样锁在假山之中,长达两月之久;便是在这里,他遭翠羽算计,落得个颠狂之症;更是在这里,他跟心爱的人一夜缠绵之后,黯然分手。清虚观的熊熊烈焰,不老翁的枯槁面容,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一颗心完全被仇恨所占据,双目几乎喷出火来,猛的打出一记劈空拳,门上牌匾四分五裂,呛然坠地。
几名壮汉蜂拥而出,喝道:“什么人在此撒……”“野”字尚未出口,已认出了浪随心,不约而同的“噫”了一声,“你小子还敢找上门来,莫非要寻死吗?”几个人齐声蔑笑。
浪随心双拳在空中一圈,砰砰连击,几名壮汉笑声未绝,便似落叶一般东飘西荡,悉数毙命。浪随心哈哈大笑,这时他内力强劲,声震天地,整座碧海重楼仿佛都在这笑声中颤栗不已。
二人不愿他多造杀孽,侯青青道:“杀些个虾猫儿但叽儿腾(也不管用),进切找龙行云抵到类。”浪随心阔步而入,每一步都是用力跺下去,地上方砖应声而碎。
龙行云正与三君子在厅内闲坐,闻讯赶来,见浪随心衣袂飘飘,无风自动,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杀气,均自吃了一惊。龙行云迅速宁定下来,冷然道:“原来是你,我正愁寻你不着,你反倒送上门来,最好不过。”朱还看到地上碎裂的牌匾,如怒目金刚一般,瞪视着浪随心。江湖之上,被人砸了招牌,自然是天大的耻辱,若非龙行云在,他早便冲过去,跟浪随心大打出手了。柳狂书和孟销魂却是连连摇头,也觉得浪随心此举未免过分,龙行云必不会放过他了。
浪随心剑眉一挑,“你是要抢灵心宝石,还是要取我性命?”龙行云道:“我对你的贱命没有兴趣,原本只需你交出身上的宝石和玄匙,我便可放过你,可惜你砸了我碧海重楼的牌子,说不得两样都要留下了。”起初他的语气还算舒缓,到得后来,已充满森然之意。
浪随心笑道:“好,你千方百计的想要得到灵心宝石和玄匙,无非为了‘烟花祭’,我这便让你见识见识。”说话之间,右掌划了个半圆,缓缓沉于胸前,有如佛门的单手礼,听他一字一顿的道,“我以我血祭苍生。”“生”字出口,掌心外翻,斜斜推出,十数丈外的一棵老树拦腰而折,断枝落叶漫天飞舞。浪随心手臂圈动,便似发起一道旋风,将枝叶吸了过来,揉成一个径达两尺的圆球,踩在脚下。
碧海重楼众人尽皆变色,龙行云复述着他的话,“我以我血祭苍生,”脸上突然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喝道:“这是苍生祭?你……你开启了灵心宝石?”浪随心淡淡一笑,没有回答,而是右掌下沉,左掌上举,再左掌下沉,右掌上举,反复三次,口中说道:“血雨腥风祭鬼神。”双掌蓦地推出,一段院墙轰然倒塌,现出一个比大门还要开阔的缺口。
侯青青、郭纵为他壮势,鼓掌喝采道:“好,好功夫!”
龙行云的脸色已极为难看,沉声道:“鬼神祭!”浪随心得意地笑道:“乾坤祭便不用我再演示了吧?”龙行云一摆手道:“不必,你……如何凑齐了三把玄匙?”浪随心道:“这与你无关,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灵心宝石和玄匙的真正秘密是什么。”龙行云又妒又怒,大吼道:“小子,你便走了狗屎运又当如何?不信‘烟花祭’能胜过我的‘天龙五诀’,受死吧。”飞身一掌打来。一向在人前温文而雅的龙行云,竟能爆出“狗屎”这等粗口,可以想见,他该是气急败坏到了何等地步。
但他毕竟不敢小觑“烟花祭”,甫一出手便是“龙心诀”中的绝技“龙崩天怒”,一掌虚招攻出之后,身子在半空一个转折,倒立在浪随心面前,跟着陀螺般飞速旋转,身周登时形成一股强劲的气流,向浪随心撞来。
浪随心踢起那枝叶聚成的圆球,与他的旋转气流相撞,轰然炸开,浪随心双掌连挥,推动散开的枝叶,有如万箭齐发,激射而出。龙行云袍袖鼓荡,左拂右甩,将近身的枝叶悉数拨落,再看他两条袖子,已是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浪随心不待他喘息,拳风如电,“失魂落魄”、“感激涕零”、“鲸涛怒浪”、“追悔莫及”接连使出。龙行云每接一招,便要后退一步,胸中气血一阵翻腾,不禁恼羞成怒,暗道:“身为巫离王嫡传子孙,我费尽心机,苦求‘烟花祭’而不得,却被这小子捡了天大的便宜,摇身一变,骑在了我的头上,若不施展绝技,今日怕还要丧命在他手里。”一念及此,正要施展“真龙活现”,却见浪随心招式陡变,双掌齐举,如奔流之水倾泻而下。
龙行云认得,此乃“乾坤祭”中最霸道的“万涓归海祭乾坤”,不过浪随心学全了三篇“烟花祭”,经他手中施展,威力出奇。龙行云只得先抵挡他这一招,双掌一阵狂挥乱舞。“万涓归海”自然是夸张之辞,但在这刹那之间,浪随心也已打出了二十八掌,层层叠叠,前掌劲力未消,后掌劲力又至,交相推动,便好似一浪胜过一浪。龙行云接毕这二十八掌,已退回到柳狂书等人身前,一张脸惨白如纸,终于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
柳狂书纵与浪随心交好,毕竟还是龙行云的属下,并且同族同宗,感情深厚,眼看龙行云似已负伤,怎能容许浪随心继续进逼?当下闪身挡在二人之间,哗的抖开铁简,直劈而下。
浪随心侧身闪开,“哈”的一笑,“柳兄也要向我出手了?”柳狂书脸色铁青,心里自比他要难过百倍,凄然道:“我别无选择,只好得罪了。”铁简匹练般向他腰间卷去。
龙行云坐了一会儿,勉强站立起来,手扶胸口,一丝鲜血渐渐从嘴角溢出来,他却浑然不觉,呆呆的望着浪随心,但觉自己穷极一生,追求武学至高境界,可以说是机关算尽,到头来还不如一个误打误撞的卖艺书生,“杀人只在一笑间”的龙行云,今天是真真正正的遭逢一败了。
这时柳狂书痛叫一声,肩头被浪随心拳风扫中,摔了回来。朱还踏前一步,左拳右鼓相互交击,“咚咚咚”一连三响,三道霹雳隔空而至。浪随心并不退让,左掌斜引,右拳还了一招“笑逐颜开”,三道凌厉的劲气悉数落在他身旁地上,便如爆豆一般,砖石飞溅,同时朱还被他一拳击中铜鼓,倒撞在阶上,半晌不起,再看那鼓面皮革尽碎,只剩一个空空洞洞的鼓身。
浪随心连败碧海重楼三大高手,听得郭、侯二人连声叫好,不由得意气风发,一股傲气油然而生。忽听琴声响起,孟销魂缓步走了过来,白衣飘飘,美髯轻摆,浪随心不禁又想起那日水畔相送的情景,茫然问道:“孟先生,你也是别无选择了?”孟销魂停住脚步,“九霄环佩”倒置过来,拄在地上,哀叹道:“早料到你我终会刀兵相见,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浪随心见他摆开的架势,便知是要用“颠倒众生”的技法对付自己,他倒不担心自己会败,只是想到那次孟销魂以此法击退殷破玉师徒,之后自身遭受重创,不免忧心忡忡,自己便不伤他,他一样再劫难逃。
正为难之际,忽听后面的龙行云道:“不用打了,我们现在都已不是他的对手。”浪随心闻言大喜,双拳一摆道:“如此最好,你过来受死吧。”
侯青青拍掌大笑:“龟儿还么儿懂得起板眼(识相)嘛。”龙行云对他的讥讽置若罔闻,向浪随心道:“你杀了我,也许这辈子都休想再跟林小姐在一起了。”
浪随心力敌三人,自始至终都未曾退过半步,这时脑袋却“轰”的一声,连连倒退,厉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若杀了你,芳菲便会永不理我?她在哪里,你……你叫她出来!”龙行云微笑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只有我能让你们在一起。”浪随心“呸”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安排我跟芳菲的事?”龙行云道:“你别激动,若有兴趣,不妨随我到厅上去坐,听我慢慢道来。”
浪随心寻思自己有了这身武功,还怕他耍什么花样?道:“好。”招呼侯青青和郭纵,“咱们便再尝尝碧海重楼的名茶,过了今天,多半再也喝不到了。”说罢哈哈大笑,言下之意,龙行云的生死已攥在他的手中,委实嚣张已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