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随心、鹤冲霄、侯青青、郭纵四箭齐发,同时攻了上去。龙行云目的便在浪随心身上的灵心宝石,见他靠来,精神大振,右手五指向他当胸疾抓。浪随心头脑发热,此时此刻,诛杀这个横刀夺爱的仇敌,成了他心中的不二之想。俟龙行云指尖及胸,猛吸口气,双拳有如狂风骤雨般上下翻飞,恨不得将他立毙拳下。龙行云心下大喜,他自然不想在此过于纠缠,此刻浪随心如颠似狂,自身破绽暴露无遗,只须寻隙而入,夺下灵心宝石和玄匙,便可一走了之。
不老翁深知龙行云武功了得,浪随心等人在他面前,皆不足道,唯有自己勉力一搏,方能稍阻一阻,给他们机会逃走。当下一拳击出,喝道:“你们先走,把他交给老家伙。”众人之所以抢先围攻,正是不想让他动手,这时一个个惊魂出窍,更哪肯丢下他先走?
龙行云左闪右避,游鱼般在四人之间穿插往来,试探几招,遂发现不老翁其实远未康复,功力所剩不过四、五成而已。于是放开手脚,只对他一人发动猛攻。不老翁虽然仍强出众人甚多,但与龙行云相斗,却不似前般自如,仅仅拆了十数招,便已险象环生。众人瞧得真切,各展生平所学,加紧攻势,但龙行云采取避实就虚的策略,对他们只是躲躲闪闪,一沾即走,全部精力都放在不老翁身上,有时更硬受侯青青、郭纵一掌,也无碍大体。
三十招一过,不老翁已是汗流浃背,但觉体内真气逐渐消散,内息愈来愈弱,心知大限将至,再无力阻止这场浩劫了。龙行云一招未老,次抓又至,不老翁连连招架,动作却比过去迟缓了许多,被他一爪扣住喉头。众人惊呼声中,不老翁呼呼两拳,竟是要跟龙行云同归于尽。
龙行云自然不肯,只得放手回护,不老翁趁机飘退,落地之时,脚步踉跄,竟已站立不稳。龙行云去一劲敌,猛的一掌迫退侯青青,顺势反撩一爪,正抓在鹤冲霄剑上,青焰飞腾之中,一枝长剑竟被他扭得麻花也似,剑尖圈转,直指鹤冲霄咽喉。鹤冲霄急忙撒手,尽力侧了侧身,避开要害,以肩膀受了这一剑。龙行云反扫一腿,将郭纵踢倒,最后集蓄全力向浪随心连抓三爪,旋即一变,一掌打在浪随心胸前。从他迫退侯青青伊始,到击中浪随心,一共使了七招,各招虽有先后之分,相继而施,却因速度太快,便好像一招之间,逼退一人,伤了三人。
浪随心摔在地上,仍不肯示弱,便要弹身跃起,哪知才挺起身子,陡觉眼前一黑,复又摔倒。鹤冲霄等三人身手平平,灵心宝石又不在他们身上,真正让龙行云全力施为的,其实只有一个浪随心,因此他伤得最重,偏偏他还要跳起来跟龙行云拼命,一口气没接上来,竟自晕死过去。
龙行云正待欺至他近前,抢夺灵心宝石和玄匙,却见侯青青先一步将浪随心提了起来,从众道头顶飞掠而过,退回到阶上。龙行云大怒,挥掌打死两名道士,正要学侯青青那般飞掠追赶,忽听鹤冲霄大喝道:“结‘常清静剑阵’!”只见二十名道士迈步向前,各站方位,二十柄长剑将他指在垓心。其余众道则退后数步,岿立如林,仗剑高诵:“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每诵一句,阵中四方便有道士挺剑刺出。
这套剑阵是清虚观祖师所创,名为“常清静剑阵”,众道诵读的也是“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阵法威力不大,却有困敌之效。龙行云对此阵缺乏了解,起初只是加以试探,如蛱蝶穿花般飘忽来去,觅得机会,猝然出手,击杀一、两名道士。但诵经群道中必有一人抢出,填漏补缺,使得剑阵保持完整,想必群道平时经常演练此阵,井然有序,便是那补缺之人,仿佛也事先安排好的一般,并不争抢,一人倒下,自然而然便有一人挺身而出。
“……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朗朗的诵经声中,鹤冲霄回望不老翁道:“师祖速引浪公子他们去元君殿,由殿后秘道逃走。”数十名道众齐声诵经,振聋发聩,但鹤冲霄这句话以内力送出,仍清晰的传入不老翁耳中,旁人却无法听到。他口中的“秘道”原本是条地下水渠,在建观初期修成,如今早已不用了,不老翁知道他指的是这条废渠,心中叹道:“罢了,罢了,老家伙死不足惜,却须保得臭小子几人周全,他们终非本门之人,若命丧观内,清虚观的百年清誉也便荡然无存了。”想到这猛一顿足,向众人道,“跟我来。”
龙行云眼看众人进了大殿,出后门而去,心下大急,暗道:“这次说什么也要将灵心宝石和玄匙抢到手,绝不能让他逃了。”只见他身体微躬,双臂向前展开,大喝一声,“群龙蹈海!”
鹤冲霄在碧海重楼见识过他这项绝技,闻言面色陡变,忙叫道:“快躲……”却为时已晚。无数道蛇形箭气窜入阵中,横飞乱舞,群道甚至来不及抵挡,便躺倒一片。但转瞬之间,后面群道便又补足相等的人数,余皆继续诵经,只是人愈来愈少,声音自然也愈来愈低:“……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於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名为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名为得道;能悟之者,可传圣道……”
龙行云见群道前赴后继,凛不畏死,再次将自己困住,不免大伤脑筋,他的“群龙蹈海”每施展一次,便要消耗近半功力,恢复之前,无法再次施展,只得静下心来,思寻破阵之法。他仍如前般东奔西突,一一击破,但这样一来,势必大费时间。随着群道陆续毙命其手,到得后来,已无补缺之人,“常清静剑阵”才算告破,但龙行云被困阵中长达半个时辰,想来不老翁等人已逃得无影无踪了,不由得恼羞成怒,将剩余道众赶尽杀绝。
鹤冲霄眼看着本门弟子无一幸免,如今只剩他孤伶伶一个人,不禁老泪纵横,自知不是龙行云敌手,倒也不必负隅顽抗了。他盘膝端坐在阶上,眼望苍天,泪流满面的道:“祖师在上,弟子鹤冲霄无能,护派不周,致使清虚观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唯以死谢罪,乞盼祖师宽宥。”
龙行云知他抱定死心,遂不急着动手,站在阶下仰面观瞧,眼中满是轻蔑之意。只见鹤冲霄接着最后那名道众所诵经文,朗声续道:“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德,下德执德。执著之者,不名道德。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既著万物,即生贪求;即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但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诵罢身躯猛的一震,一口鲜血喷洒在洁白的石阶上面,竟自绝经脉,瞋目端坐而逝。
龙行云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冲到后院,遍寻不着浪随心等人,盛怒之下,放一把火,将一座百年道观付之一炬。
不老翁引着众人由水渠逃走,出口已在衢州城外的一片月桂林中,时值深秋,桂花开得正盛,空气中弥漫着甜郁的芳香味道。
清虚观规模宏大,殿宇房屋加起来足有上百间,火势一起,直窜半空。众人虽已逃出十数里之遥,仍能望见衢州上空浓烟滚滚,火光熊熊,无不悲愁垂涕,料想鹤冲霄也万难幸免。浪随心已经醒转,情绪略有平复,见此情景,泪如雨下。
不老翁连连摇头叹气,将浪随心叫到身边,哀声道:“臭小子,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战胜心魔,将来铲除龙行云,替天行道,便指望你啦。”浪随心这才想起不老翁跟龙行云交手,已经动用了内力,大骇道:“老翁,你怎样了?”不老翁笑道:“老家伙是不成了。”众人惊叫一声。浪随心道:“不会的,老翁功力深厚,定能康复如初。”与其说是安慰不老翁,倒不如说是安慰他自己,“痊愈之前,且不可使用内功,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商青羊这句话在他耳边盘旋回绕,以商青羊的医术,还会说错不成?不觉悲从中来,泪流滚滚。
不老翁在与龙行云交手后,便感到体内真气不断泄去,似他这个年岁,若无真气护体,必会迅速衰朽而死。众人眼看他形容枯槁,整个人都瘦成一副皮包骨,脸膛也不再似先前那般红润如婴孩,心知无力回天,一个个都垂下头,哀哀欲绝。
不老翁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世上哪里真有长生不老之人?老家伙能活到这把年纪,已知足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龙行云这畜牲必不会善罢甘休,你们且先找个地方躲一躲,让臭小子安心练功,尤其不能让他再受到什么刺激,待大功告成,便可去找龙行云清算总帐了。”
众人齐道:“是。”浪随心思绪纷乱,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哭天抹泪。不老翁又道:“妖魔乱道,必得有人挺身而出,臭小子好自为之,诸位多多保重,老家伙先行一步了。”说完这话,他悠悠的吐出体内最后一口真气,双眼一闭,再也不动了。
侯青青探了探他鼻息,沉声道:“老巴子洗白喽!”转身走开,挥拳在树干上猛力一击,登时皮破血流。他自从与不老翁相识以来,两个人便吵闹不断,给众人增添许多笑料的同时,也使得二人的感情更深一层,不老翁一死,便属他和浪随心最为难过。
郭纵拍一拍抱尸痛哭的浪随心,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浪公子还是节哀顺变的好。也许龙行云很快找来,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把老翁葬了,赶快离开吧。”众人一想果然,于是各出双手,就地挖了个坑,将不老翁埋了。浪随心又寻了一截断木,以指力刻上“恩师不老翁之墓”七个大字,插在坟头,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响头。二人始终未肯师徒相称,固然有不老翁生性洒脱,不拘礼俗之故,却也因为浪随心顾虑到不老翁乃鹤冲霄师祖,自己若成了他的徒弟,与鹤冲霄之间的辈分关系岂不大乱特乱?但现在不老翁已死,鹤冲霄多半也凶多吉少,大可不必再顾及辈份,遂以“恩师”相称。
出了月桂林,众人也不知该去往何处,便这么信步而行。浪随心连遭打击,脾气愈来愈差,尤其是他如今充满了仇恨,这对他内心的善恶交战极为不利。众人除了尽力开解,别无他法。
一路漫行,三日后众人来到秀州,白柠吞并沧浪派后,这里已成了无德帮的天下,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自称无德帮弟子欺凌百姓的情形。若在过去被浪随心瞧见,定会觉得义愤填膺,但是现在他却无动于衷,明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善良心性逐渐迷失,恶性占据了上风,也强迫自己仗义出手,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心中的漠然。
忽见刺斜里冲出一人,撞翻了街边的茶果摊,连滚带爬的摔倒在地。摊主吓了一跳,将他揪了起来道:“你这天杀的,快赔我的茶果。”
众人只道又是无德帮的人在闹事,齐望过去,只见那人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直如乞丐无异,在他手中,竟还抱着一把剑。浪随心看到此剑,心下暗凛:“卑卒剑!”遂又仔细向他脸上瞧去,果然正是易浩轩,不由得叹了一声,寻思道,“昔日的厥山岛岛主,竟沦落到这步田地,若非这把卑卒剑,我还真认不得他了,却不知他慌慌张张的跑什么?凭他那一身武功,又怎会摔得如此狼狈?”
心念甫毕,便听一阵呼喝,又有两人电射而至,众人却都认得,正是冷忘尘和铁面僧。只听冷忘尘大笑道:“想不到堂堂易岛主,竟被我追得如同丧家之犬也似,哈哈,定是我儿在天有灵,让你武功尽失,我终于可以为他报仇了。”抬掌便向易浩轩打去。
浪随心急忙喝止:“住手!”同时飞扑上前,替易浩轩接了这一掌。冷忘尘被他震得踉跄后退,手抚胸口,定睛看时,吃惊道:“是你!”
浪随心听他说易浩轩武功尽失,尚未细想,只因间不容发,抱着救人之心接他一掌。这时有了闲暇,不免想起冷忘尘乃是龙行云的远亲,曾经为虎作伥,没少帮着龙行云作恶,易浩轩杀冷彬,也是因为急着讨回妻子遗体,遭了冷彬的暗算,可以说杀之有理。浪随心与龙行云仇深似海,这时自然而然的转嫁到冷忘尘身上,心中杀念顿起,也不答话,又是一拳打了过去。
冷忘尘慌忙招架,旁边的铁面僧也挥掌相助,但听“砰砰”两声,冷忘尘吐一口鲜血,铁面僧更是一路倒飞,撞翻了十余间摊铺,才摔落在地上。此刻的浪随心,俨然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心中只有“仇恨”二字,不待冷忘尘喘息,遂又一招“悲愤交加”,连续两拳,打在他左右“太阳穴”上。冷忘尘双眼暴凸,口鼻之中鲜血齐涌,晃了两晃,扑通栽倒。
众人赶了上来,纷纷叫苦,好在冷忘尘并非善类,杀便杀了,也没什么可惋惜的。却听浪随心向远处的铁面僧道:“念在你曾经救过我和芳菲,这次便饶你一命,速带冷忘尘的尸体滚回孤月山庄去。”他指的是那次在厥山遭易浩轩追杀,铁面僧看到林芳菲的密信,救二人逃离厥山一事。想当年在浪随心眼中,铁面僧还是一根救命稻草,而今却逆位相处,两个人的武功已不可相提并论。铁面僧不敢多言,扛着冷忘尘的尸体,落荒而逃。
浪随心这才回望易浩轩,问道:“易岛主怎的武功尽失,被这两人追杀?”易浩轩向来高傲,这时落魄之极,反被浪随心所救,在众人面前无地自容,冷哼一声,迈步便走。那摊主早已吓得心胆俱裂,哪还敢阻拦?
易浩轩自从那次在碧海重楼被龙行云打伤筋脉,便武功尽失,成了废人。龙行云料知他不敢回厥山,让冷忘尘代为寻找,抢回卑卒剑。冷忘尘跟他有杀子之仇,当下欣然领命,率铁面僧四处追杀易浩轩,终于在这里将他找到,却不料碰巧给浪随心等人撞见,大仇未报不说,还搭上了自己一条性命。
易浩轩行不多远,忽又驻足转身,盯着浪随心道:“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将‘水纹仙衣’传授于你,如何?”浪随心几番相救,他非但不领情,反倒跟浪随心做起了交易。
众人都觉惊讶,那“水纹仙衣”是他的独门绝技,纵然他失去武功,也断没有轻授他人的道理,他肯以“水纹仙衣”交换,那件事定然非同小可,都围上去问道:“什么事?”易浩轩不理众人,将浪随心拉到一边,耳语几句,只见浪随心连连点头道:“一言为定。”众人皆知浪随心正报仇心切,对高明武学的渴求远胜以往,虽然学成“水纹仙衣”尚不足以打败龙行云,但多一项绝技总错不了,因此对浪随心的爽快应承并不意外,却不知易浩轩究竟让他做什么事,能否轻易办到?
浪随心道:“事不宜迟,咱们这便走吧。”招呼众人,随易浩轩出了秀州,行不多时,烟波浩渺的太湖映入眼帘。众人纷纷询问浪随心要去哪里,办什么事,他也不答,只顾埋头疾行。到得岸边,浪随心雇一艘大船,同船家交谈时,众人才知他要去往小雷山,但是为何要去那个弹丸大小的荒岛,便无从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