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菲一拉浪随心衫角,道:“你不是急着离开吗?怎么还不走?”浪随心关注着局势的变化,哪有心思理她,胡乱应道:“这么大的场面,一辈子也难逢着一次,你若急自己先走好了。”林芳菲正自气苦,浪随心忽然意识到那是并不熟识的林小姐,自己如此说话,实在唐突佳人,忙赔笑道,“唔,看看热闹再走不迟。”
这时龙行云说道:“方女侠既是为寻仇而来,多说无益,咱们这便做个了结。不妨让你见识一下,‘天龙五诀’中有多少功夫,是‘化龙神功’中所没有的。”说着双手高举过顶,画了个圆圈,身躯陡的一震,顷刻间真气涌动,无数道气流从体内迸发而出,尤如一支支利箭,向对面的人群射去。
他这些箭气并非笔直的射出,而是曲折蜿蜒,在人群中乱窜乱舞,一旦被其击中,便是穿身破体之祸,一时间血雨漫天,惨号迭起,群雄争先恐后的散了开来。待得箭气彻底消失,已有数十人躺倒在血泊中,哀叫之声此起彼伏,一片凄惨景象。
即便是碧海重楼这边,也有很多人从未见过龙行云出手,这时无不骇然呆立,便好像那箭气射穿了自身一般。浪随心惊惧之余,更觉义愤填膺,群雄这次与碧海重楼为敌,始作俑者是方璃和鬼目神杀师徒,龙行云不问青红皂白,一出手便伤害众多性命,“杀人只在一笑间”,果然名不虚传!林芳菲对龙行云仅有的一点好感,也在他残忍的屠戮之下,荡然无存了。
龙行云背负双手,傲然问道:“方女侠,这式‘群龙蹈海’,‘化龙神功’可有吗?”方璃冷哼一声,并未言语,心下却已一片冰冷,暗自叹道:“我苦修十年,终于练成‘化龙神功’,却才堪堪步入神境。莫非真是老天无眼,让这恶贼天赋异禀,创出如此霸道的武功招数,他这一式‘群龙蹈海’,俨然已具魔境之威!罢了,今日我既然寻上门来,便没指望活着离开,大不了殊死一搏,合我师兄妹二人之力,若仍不能胜他,也只好认命了。”
不老翁曾告诉过浪随心,武功可分为六种境界,而魔境正是最高的级别,当时他对龙行云的了解,还停留在十年前,所以未敢断言。而那时龙行云刚刚创出“天龙五诀”,火候尚浅自不必说,许多厉害的招式也还未得到完善,与今日相比自不可同日而语。当然,龙行云其实也并未达到魔境,只是“龙心诀”中有几项绝技太过厉害罢了,而“群龙蹈海”正是其中之一。此招颇耗费功力,每施展一次,便须恢复十天半月,方能再次施展。只因他急于向方璃证明,“天龙五诀”远比“化龙神功”高妙,许多厉害的招式都是“化龙神功”所不具备的,甫一出手便用了这招必杀技。这时他与方璃说话,表面上泰然自若,暗地里却真气流转,自行调息。
鬼目神杀痴恋方璃数十年,至今不能忘情,这次追寻浪随心至润州,碰巧遇到来向龙行云寻仇的师妹,听说其夫冯明远被龙行云害死,他反而幸灾乐祸,觉得两个人荒废了三十年光阴,如今虽已老朽,却也不再有长辈的管束,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为了取悦旧情人,他又怎敢不尽心竭力?虽然龙行云的“群龙蹈海”着实令人胆寒,事到如今,却也绝不能退缩。他向方璃递个眼神,率先从群雄头顶飞掠过去,直扑龙行云。
方璃和殷破玉恐他有所闪失,紧随其后,双双扑将上去。柳狂书和朱还深悉龙行云武功底细,知他方才用那“群龙蹈海”,已消耗许多真气,这时岂能让他以一敌三?当下也不向龙行云请令,柳狂书先自迈出两步,左手展开铁简,尤如鹰翅般划过半空,右手铁笔直取鬼目神杀眉心。朱还也不怠慢,巴掌在铜鼓上一拍,“咚”地一声闷响,大踏步迎住殷破玉。
方璃掠至中途,心念电转:“素闻龙行云麾下三君子武功不凡,殷师侄有伤在身,只怕讨不到好处,师兄对付柳狂书问题不大,但取胜也非朝夕之功,剩我一人独斗龙行云,千万大意不得,还须拿出真本事才行。”想到这腰肢陡的伸展开来,屈指成爪,前冲之势也比方才增快数倍,以至旁观之人已看不清她的身躯,便好像看到一条黑龙在空中盘旋飞舞,直向龙行云头顶压落。
龙行云在剑上的造诣,远不及手脚功夫,所以并不拔剑,右掌向上一拨,左爪猛击方璃心口。不知何时,他左手五根手指已变成血红色,更且有缕缕青焰绕指流动,正是“龙伤诀”中的“赤龙爪”。
方璃双爪齐舞,去拿龙行云脉门。电光石火之间,二人指、爪不断变化,或扣或点,或抓或挠,待方璃双脚着地,二人已拆了十余招。群雄几时见过这等高手对决?看到双方甫一交手便各展神技,虽然个个眼花缭乱,瞧得不甚清晰,却也大呼过瘾。
“赤龙爪”脱胎于 “化龙神功”的“龙爪功”,威势更胜一筹,招数却大同小异,方璃和龙行云同进同退,时分时合,忽尔一齐冲上半空,仿佛两条龙纠缠在一起,忽尔落回地面,四爪相扣,迅速拆招。方璃并不知道龙行云因施展“群龙蹈海”损耗了功力,心下暗暗纳罕:“瞧他双爪如此骇人,怎的威力不见增加?还以为他武功已臻魔境,看样子比我也强不到哪里,只需支撑到师兄击败柳狂书,过来援手,合我二人之力,定可胜之。”她心中一宽,索性严防死守,尽力拖延。
鬼目神杀自也急于腾出手来,援助师妹,本拟用“鬼眼神功”速战速决,怎奈午时的阳光分外强烈,柳狂书一卷铁简展开之后,宛如一面镜子,阳光经反射不停的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刺得他双眼隐隐作痛,“鬼眼神功”也便无法施展。不过他本身武功便强过柳狂书,取胜只是迟早而已。柳狂书斗到这时,感觉对方内力滚滚不绝,远在自己之上,幸好“鹰隼斗”中有不少以柔克刚的招数,尚能勉强周旋。他不敢稍有分心,将毕生修为都集聚在两样兵刃上,左简右笔上下翻飞,变幻无方,铁简时而抽在地上,轰轰作响,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很快布满纵横交错的印痕。
另一边的朱还和殷破玉,起初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殷破玉伤势未愈而造成的影响便突显出来。朱还走的本就是刚猛路子,铜鼓如同大锤般舞得虎虎生风,殷破玉不敢硬接,却又不像柳狂书那样会取巧,只感到身周劲风激荡,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十招之中,最多也只能还出两招。朱还不时还要挥拳叩鼓,发出雷鸣之声以扰敌心神,殷破玉在胆战心惊中拆到百余招,不免忿忿叫道:“敲什么敲?你主子还没死,不必急着敲丧钟!碧海三君子,哼哼,我看该叫碧海三小人才对,较量武功,还要倚仗这种歪门邪道的把戏……哎呀!”
他啰里啰嗦说个没完,稍一走神,肩头被铜鼓扫了一下,吃痛不过,踉跄着向后退去。朱还对他的讥讽之言恍如未闻,铜鼓横扫,拦腰击至。幸亏殷破玉武功根基扎实,双足猛的运力,止住摔跌之势,下半身后挫,上半身前弹,铜鼓贴着他小腹擦过。殷破玉恼羞成怒,心道:“若非我负伤在前,会输给你这莽汉?且忍一时之辱,待师父击败姓柳的,助师叔解决了龙行云,这些虾兵蟹将何足挂齿。”遂也像方璃一样,只管死缠烂打,东避西走,决计不再反攻。
双方观战之人都远远退开,空出老大一片场地,让他们捉对厮杀。像这种绝顶高手之间的大战,一生得遇一次便足矣,而现在一下子就是三对,而且路数各异,奇招妙式层出不穷,实在令人叹为观止。群雄只恨少生了两双眼睛,瞧着这边,又怕漏了那边,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十分有趣的一幕,每个人的眼珠都是飞快的转来转去,片刻不停。这时也无人再计较敌我,只要看到精彩处,便欢呼鼓掌,喝采之声响彻云霄。
鹤冲霄一边观战,一边将方璃与鬼目神杀、冯明远之间的恩怨纠葛讲给浪随心,他倒不是有意炫耀自己见闻广博,而是对各人的武功佩服已极,撇开人品不谈,每个人的武功都足以令他肃然起敬。
浪随心却比别人多了份心思,他不只看热闹,还仔细分析所见到的奇妙招式,仿如身临其境,以“不老神拳”和“南极仙剑”去拆解。渐渐发现,不老翁这两项绝学,比之“天龙五诀”和“化龙神功”也并不逊色,自己现在所欠缺的是火候及内力。即便龙行云那招惊神泣鬼的“群龙蹈海”,若以“万念俱毁”打出百余道拳风,便足以抗衡。只是不老翁尚恐难以做到,自己更不知要苦练多少年才成,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既有欣慰,也有失落。
这时柳狂书已支撑不住,他武功终不及鬼目神杀,招式再巧妙,也不过是让鬼目神杀多一分忌惮而已,时间一久,自身的破绽逐渐暴露出来,便全然处于下风了。此消彼长,鬼目神杀愈战愈勇,掌力排山倒海般压向对手,绵绵不绝。柳狂书但觉周围俱在他掌力控制之下,连躲闪趋避的余地都已十分狭小,便想学殷破玉那样游斗,也为时已晚。
观战的群雄无不为柳狂书捏了把汗,浪随心想起在孤月山庄时,柳狂书在林芳菲的要求下,曾放过自己一次,而且柳狂书生性豪放洒脱,与浪随心极为投缘,正寻思着是否助他一臂之力,却见柳狂书铁简忽地一卷,双手扬起,铁简、铁笔俱向鬼目神杀掷去。
鬼目神杀只道他已黔驴技穷,为求脱身,将兵刃当作暗器来用。当下手掌一翻,拍向率先射到的铁简。他原以为柳狂书作最后一搏,这一掷必用尽全力,哪知简上竟没有半分内劲,被他手掌一拍,“咚”的砸在地上,几乎齐根钉入青石板中。而那铁笔则陡然转向,挟着“嗤嗤”的破空之声,飞袭殷破玉。
鬼目神杀早看到徒儿在朱还的强攻下疲于奔命,简上没有劲力,那自是都用在了笔上,以徒儿目前的窘况如何能够抵挡?他不敢怠慢,强行挫身翻转而起,后发而先至,在半空中挥袖将铁笔卷住,双脚落地之前,甩还给柳狂书。且不说他身法如何迅疾,单是衣袖这一卷一甩,已妙至颠毫,周围立时掌声雷动。
柳狂书向有心计,攻鬼目神杀的铁简是虚,攻殷破玉的铁笔也不是实招,不过是围魏救赵,借此引开鬼目神杀罢了。虽然他此计得逞,但鬼目神杀回掷的铁笔劲力十足,柳狂书举单手去抓,五指乍一触及笔杆,便感到一股极强的劲力直贯手臂,倘若单掌抓实,恐怕整条胳膊都要就此折断。他反应还算神速,急忙缩手,同时抬起左掌,双手平推,双脚连错,退了十几步,才把笔上力道卸尽,抓回手中。这一拖延,鬼目神杀又欺至近前,呼呼劈出两掌。
柳狂书暗暗叫苦,本拟借此脱身,与他游斗,怎料他内力如此强劲,自己接回铁笔竟也这般艰难。眼看柳狂书再次落入鬼目神杀掌影包围,一时险象环生,浪随心不及多想,飞身冲上前去,一招“横扫八荒式”,替柳狂书挡去大半掌影,接着又一招“悲愤双加”,双拳全力击出。鬼目神杀无暇去看来者何人,双掌一分,一抹柳狂书胸际,一迎浪随心双拳。柳狂书陡得力助,压力顿减,笔尖对准鬼目神杀掌心,迫使他收掌。鬼目神杀与浪随心拳掌相接,砰地一声,身子晃了一晃,浪随心则向后翻个筋斗,勉强站稳。
鬼目神杀定睛瞧去,心道:“原来是这个家伙,便他二人联手,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定要多费些周折,很难再去援手师妹了。”这么一想,登时焦躁起来,猱身挤到二人中间,挥掌斜劈浪随心,中途再一转,变为拍击柳狂书顶门。
浪随心同鹤冲霄等始终夹在碧海重楼众人之间,认得他的江南群雄,此刻才知他也在此。上次在孤月山庄,群雄被他所谓的“天犬功”唬住,其实并不知道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只因感激为他所救,才听其号令。此刻见他拳风凛凛,所用招式精奥绝伦,武功至少不在柳狂书之下,都奇怪这么一个高手,怎会委身无德帮,做一名堂主?再想他助战柳狂书,分明已站在了碧海重楼一边,又不禁大失所望。
林芳菲与鹤冲霄在白石堡曾与鬼目神杀交恶,倒不在乎浪随心帮的是谁,见他武功精进如斯,俱都面现欢颜。感叹短短数月,浪随心已从无名小卒,一跃成为了江湖上的绝顶高手,这固然要感谢不老翁,但也是他自身的品行和天赋俱佳,才有这番造化。
二人正为浪随心高兴,忽觉身边罡风鼓动,将他们的衣襟都掀了起来,瞥眼瞧去,只见易浩轩面沉似水,一瞬不瞬的盯着龙行云,而他的长衫已生出许多褶皱,如水波般涌动不休。二人俱都吃了一惊,“他不老老实实的观战,却突然施展‘水纹仙衣’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