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菲一惊,知道是浪随心,一股暖流仿佛从指尖霎时传遍周身,哽咽着道:“我还是死了算了,免得拖累别人。”浪随心坐起来,瞪视她半晌,看上去十分生气。
林芳菲不敢与他对视,侧过脸道:“你有没有想过,在这样的深山老林中找一座没有任何标记的古墓,并不像我们当初想象般容易?而且即便是找到了,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五行补天针’……”浪随心大概怕吵醒别人,急急打断她道:“你睡不着,我们四处走走。”将林芳菲拖起来,去火堆中拣一根粗壮的柴火,向溶洞深处走去。
待到离众人稍远,浪随心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比如我,当初不过是个街头卖艺的落魄书生,初进无德帮时,文修和白柠合起伙来欺负我,那时我好羡慕他们的武功。可是现在,他们已远非我的敌手。而且经过这阵子修习‘清虚散元功’,我身上的力气已可收发自如,何况我那蜕换的皮肤,还有刀枪不入之能,你说这世上之事,难道不神奇吗?”
林芳菲道:“正是因为太过神奇,才让人担心,原本打算让商神医给你瞧瞧,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变化?可惜匆忙之间,我给忘了。”
浪随心笑道:“我这变化有益无害,没什么可担心的,当务之急是医好你的伤。还记得我们游西湖时,我吟的那句词吗?此人此物若长在,今世今生复何求?我们兄弟两个,缺一不可。”
听到“兄弟”二字,林芳菲甚感别扭,人生最苦恼的,莫过于心有柔情万缕,却不敢让对方知晓。她问道:“假如我是女子,我们会做兄妹呢,还是会……我是说假如。”见浪随心看过来,慌乱之下,她急忙再次强调。
浪随心道:“还是会怎样?做情侣是吗?”林芳菲红了脸,微笑着点点头。浪随心笑道:“假如你是女子,我当然也是女子了,我们便做一对好姐妹,哈哈。”林芳菲嘟起小嘴,心下暗气:“真是个不开窍的家伙!”
说话之间,二人已走出很远,忽然觉得凉气袭来,隐隐似有水流之声,抬眼望去,只见前面黑沉沉一片,竟是一汪水潭。浪随心惊叹道:“嗬,这个洞真大!”林芳菲拉他衣袖,手指上方,兴奋的道:“你看,好美!”浪随心抬眼瞧去,见一根根石笋、石柱倒挂下来,千奇百态,宛如龙宫仙境。二人大喜,若非夜不成眠,怎能看到这般美妙的风景?
他们相携来到水边,却哪里是什么水潭,分明是一条暗河!水面平滑如镜,清可见底,洞顶和岩壁的钟乳石呈现出各种物象,不假修凿,天然成趣。水流顺着石尖滴落河面,声音清脆悦耳,不得不让人感叹造化的神奇。可惜火光所照范围有限,二人只能看清身周两丈方圆的地方,前面一团漆黑,完全望不到尽头。
林芳菲彻底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入神的道:“若有一叶小舟,载着我们在水上畅游一番,那该多美!”浪随心笑道:“却也不难,去外面砍一棵树,中间凿空,便是一只独木舟。”林芳菲知他说笑,推他一把,道:“你不是不怕水吗?干嘛不让我骑着你,带我去玩耍?”浪随心笑道:“只要你喜欢,也未尝不可。”竟真的解开衣带。
林芳菲忙按住他,一时间百感交集,怯生生的道:“你干吗对我这么好?”浪随心大笑道:“知道你一定不准,我才敢这么说,这暗河阴森森的,若真下水,不被怪东西吃掉,也会冻死。”林芳菲并不计较他的坦诚,依旧心甘如饴,拉着他手坐下,欢快的道:“我们坐一坐,看看景色便好。”浪随心一手擎着柴火,左照右照,火光闪动,宛如仙境中的一只流萤。林芳菲真想依偎在他怀里,就这样坐一辈子也好。
浪随心怕他着凉,坐了一会儿便要回去。林芳菲却懒得动弹,只怕一起身,像这种安宁、美妙的时刻,便再也不会有了,天知道她的生命还能支撑多久。足足坐了半个时辰,浪随心一再催促,她只得恋恋不舍的返回前面。
早晨的阳光从狭小的洞口照射进来,众人相继醒转。侯青青去外面抓了只野兔,架在火上烤熟,众人分而食之。浪随心提起洞内奇观,众人无不意驰神往,尤其郭纵,率先站起身道:“走,过去瞧瞧。”
虽在白天,洞内仍十分昏暗,众人举着火把,向深处摸索。走出里许,果然看到浪随心所说的奇妙世界,众人左顾右盼,只恨没能多生几只眼睛,这是一种可以令人窒息的美。即便见多识广的不老翁,也不禁啧啧称奇,神情肃穆的道:“造化钟神秀,只在无人涉足的地方,才会有这种奇观!”
郭纵却似乎另有想法,笑道:“诸位有没有兴趣,驾舟浏览美景?”侯青青瞪他一眼,“坯像样子,干正事要紧。”郭纵道:“你不晓得,当年我去陇州盗一座王侯墓,便是在秘洞里面。古蜀人喜水,棺材都要制成船形,像这种环境幽雅,人迹罕至的水洞,正是建陵的绝佳之所。”侯青青嗤笑道:“这个地方除了石头斗是水,棺材告那里?”郭纵道:“浮在水上,或者悬挂在两侧岩壁上面。”
众人对这行一窍不通,听他一说,觉得很有道理。鹤冲霄道:“这水看起来足有一丈多深,我们没有船,怎么往深处去?”浪随心道:“那倒不难,去外面选粗壮的老楠树砍一棵,制成独木舟,足够我们这些人乘坐。”他昨晚跟林芳菲说笑时,便有这种想法,此时不假思索的提出来,众人纷纷赞成。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即便白柠和文修也兴致大增,在一个美妙的环境下寻幽探秘,对年轻人来说,无疑格外的新鲜刺激。
山间遍地都是楠木,众人选高大粗壮的,抡斧挥镐,热火朝天的干起来。浪随心和郭纵砍了一会儿,被鹤冲霄和侯青青、文修换下歇息。郭纵瞥见不远处有两个树墩,一边擦汗,一边叫浪随心过去坐。白柠递来水壶,郭纵“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就见他突然一跃而起,尚未咽下的水也喷了出来。白柠躲避不及,脸上被喷个正着,登如遭了雨淋一般,十分狼狈。
白柠大发雷霆,“干什么你?我好心拿水给你喝,你不领情也倒罢了,干嘛要吐在我脸上?”他们这一闹,众人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凑过来。郭纵面色煞白,眼睛瞪得铜铃也似,指着刚刚坐过的树墩,颤声道:“看……看……看……”由于过度惶恐,终究也没说出看什么。
浪随心看看自己坐过的树墩,再看看他手指的那个,恍然大悟,脸色霎时也变得极其难看。不老翁在郭纵后脑拍了一巴掌,道:“看什么看?这树是你女人种的?即便是你女人种的,也不会长得像你女人那么丑吧?”
浪随心眉头紧皱,沉声道:“他的意思是说,这里有人来过!”经他提醒,众人相继明白过来,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龙泉山最深处,而且是因为迷路才转到了这里,那么试问谁会跑到大山深处来砍两棵楠木?也就是说,砍这两棵楠木的人,很可能是跟他们做同一种用途。尤其郭纵坐过的树墩截口崭新,周围还有许多木屑和乱枝,显然刚刚砍断不久。
不老翁漫不经心的道:“这里又不是皇宫禁地,有人来过算什么稀奇?”见众人俱都神色凝重,便不再说话,拈起地上的木屑闻了闻,道,“是三天前砍断的。”又去看了看浪随心坐的那树墩,“哟,这个估摸是一年前了。”鹤冲霄沉吟道:“难道还有人在寻找开明王陵?”郭纵道:“不管那是些什么人,目的应该跟我们一样,人家已经抢了先,我们要抓紧时间了。”众人点头称是。
经过两个时辰不停的砍伐,老楠树终于“喀嘣嘣”倒下来,众人剔去枝杈,用绳索捆住,拖入水洞。郭纵那条麻袋看似破破烂烂,却仿佛是个百宝囊,各种工具应有尽有。他翻出斧凿,便要动手,不老翁道:“这么大一段木头,你要凿到驴年马月才能凿成独木舟?老家伙教你个法子,把它拖到水边,多运些土进来。”他嘻哈惯了,对他的话,众人大抵不信,郭纵只当是耳旁风,坐到树干上面,“丁丁当当”的凿起来。
不老翁气得直捻须髯,跳脚道:“嘿,拿老家伙的话当放屁?莫忘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反正老家伙不急,睡觉去了。待会儿你们搞不动时,各找地方去哭。”往火堆旁一躺,眼不见,心不烦。
郭纵凿了一会儿,手掌便磨起个水泡,心道:“楠木最结实不过,单凭我这一把凿子,大家轮流干,没有十天半月也难成功。我们之前的那伙人想必已经下水了,他们能在三天内制成独木舟,莫非真有什么窍门?”看向不老翁,赔笑道,“老翁,你有什么好办法,不妨说来听听。”不老翁却两眼紧闭,一动不动,不知是真的睡熟了,还是在生闷气。
林芳菲蹲下身子,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装睡,起来。”推了推,却没有反应。林芳菲用力扯了扯他的胡须,仍不管用。侯青青在一旁道:“哈他的叽呱儿。”林芳菲没有听懂,侯青青在自己腋下抓了抓,一脸坏笑。林芳菲点点头,伸手到不老翁腋下,狠狠抓了几把,他却像死了一般,笑也不笑一声。
“哦嗬,这都经得?”侯青青显得难以置信。
林芳菲伏在不老翁耳边,道:“再不起来,我便把你的秘密捅出去。”话音未落,不老翁身子一挺,坐了起来,兀自忿忿不平道:“老家伙说话时,你们当作放屁,现在没辙了,不去哭却来吵我做甚?”林芳菲笑道:“你老人家见过的世面,比我们吃过的米粒还多,这时遇着困难,不吵你吵谁?”不老翁笑道:“还是林家小子嘴甜,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家伙便不吝赐教了。你们照我说的去做,把楠木拖到水边,运土进来。”
众人怕他又再耍性,不敢追问,只依言而行。直到泥土堆得小山一般,不老翁才示意罢手,说道:“把这些土和成湿泥,涂在树干上不需要挖掉的地方,尽量厚一些,然后堆上木柴只管烧就是了。”众人恍然大悟,树干没有涂泥的部分经火烧过,遂成焦炭,再施以斧凿便容易多了。即便与他势同水火的侯青青,也不得不竖起拇指称赞:“这老巴子平时流汤滴水类,关键时候还么儿有点道道。”
饶是如此,待一只简陋的平底独木舟成形,已过了夜半时分。众人将独木舟推下水,用绳索缚在岸边石笋上。郭纵又将铁锥接了四段,长达丈二,当作撑船的篙,侯青青接到手里,跳上独木舟试了试,确定乘坐八个人绰绰有余。正要上岸,却见前面漂来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因为距离尚远,看不清楚是什么。
侯青青大奇,“咦,是啥子宝贝哟?”手持铁杆,只等那东西靠近,捞上来瞧瞧。郭纵忽然变了颜色,叫道:“小心!”侯青青道:“你老兄儿打惊失章的做啥子?”郭纵道:“暗河流向洞穴深处,那东西却溯流而上,多半是个活物!”侯青青闻言大骇,飞身跳回岸上。鹤冲霄拔出长剑,余人也都紧握锹镐,管它什么东西,一旦上岸袭人,便是一阵乱打。
洞内一片死寂,只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一下一下,敲打在众人心头。那东西渐渐漂近,却原来是一具人尸,仰面朝天的浮在水面上。众人仍不敢掉以轻心,尸体在水中应该顺流漂浮,而这具尸体却能逆流而上,不知有什么古怪?
郭纵抢过铁杆,双臂一送,锥尖插入尸体脑部,高高挑起,摔在火堆旁边。说来也怪,尸体落地时并未发出沉重的闷响,而是像滩烂泥似的平躺在那里。众人不敢过于靠近,看这尸体衣装整齐,皮肤尚未腐烂,应该死去不久。只是双眼仅余两个空洞,嘴巴大张,面部肌肉紧绷,可以想见他死的时候该何等痛苦?
郭纵忽道:“我认得此人!他叫蒋大生,在我们这行颇有名气,我还曾经跟他合伙搞过一票生意。”不老翁笑道:“看来干你们这行的,下场都惨得很。”郭纵无心理他,皱眉道:“他怎么也到这里来了?莫非只是赶巧,来此寻些宝贝?”众人面面相觑,无人能够回答。
浪随心道:“在我们之前的那伙人,多半正是他们。”郭纵点点头,但另一棵楠树又是谁砍的?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竟早在一年前便有人光顾过,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侯青青道:“老兄儿,我们还来不来喃?”他这一问,众人的惊奇登时转变为恐惧。很显然,之前的那伙人大概已全军覆没,他们在暗河上究竟遇到了什么?众人若继续前进,会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前面会有怎样恐怖的事情在等待着他们?众人你看着我,我瞧着你,一时都没了主意。
不老翁却喜得手舞足蹈,“哈哈,这样才有趣嘛,若是一帆风顺,还有什么意思?”文修抗声道:“你这把年纪死也够本,可别拉上我们垫背。”此时此刻,他原本的热情已尽数消散。
蒋大生的尸体经火烘烤,冒出蒸蒸热气。众人正说话间,猛的瞥见尸身上的衣服动了动,接着周身多处部位都肿了起来,迅速蔓延到脸上。由于面部没有衣物遮蔽,看得格外明显,便好像顷刻间肿起无数块脓疱,而且那脓疱还会移动,四处乱窜,虽只短短的一瞬,却已足够令人毛骨悚然。
侯青青骂一声:“造你先人板板,要诈尸老!”众人大为惊惧,不由自主的纷纷后退。林芳菲和白柠两个女孩更是胆小,吓得尖叫一声,双双躲到浪随心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