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裘继与单家四兄弟一行五个人,仗着轻功,竟趁夜爬上了抱犊山,然后从山上直扑曹全晸军后的楼台。
裘继五人如天兵忽降,把楼台下面的弩手箭卒惊得心胆俱碎,一时间竟忘了放箭发矢,那些弩手箭卒,被裘继和单家四兄弟一阵冲杀,立马阵脚大乱。
单家四兄弟四杆长枪齐出,挥舞如飞,连抹带挑、边刺边扫,在人堆儿里横冲直撞,那枪头扎着便是窟窿一个,那枪杆撞着便是肋骨三截,四条枪硬是逼住了数百人。那裘继更是了得,掌出如山来,力至如山倒,劲风披靡之处,官军俱被扫飞。
黄贞见有人来救,这才睁开双目,口中喃喃道:“尺木是你么?”
这黄贞被绑在楼台上多时,一日不曾进过水米,更兼心有情伤爱痕,此刻神思已然迷离起来。她看着那为首的黑衣人掌力翻飞,势不可挡,越看越像魏尺木,顿时来了几分精神,喜道:“你终是舍不下我的!”
裘继隐隐听见,向着黄贞叫道:“我自是舍不下你!”
黄贞哽咽道:“这一番,再不与你分开了!”
裘继闻言大喜,正色回道:“好!”
裘继得了黄贞的温言暖语,不觉间又长了几分力气,他蓦然长啸一声,继而一掌翻出,如龙战于野,把四周的官军全部震飞。裘继他得了这个空隙,正要跃上楼台救下黄贞,却在此时,传令官忽然赶来,敕令弩手射死黄贞。那些弩手箭卒到底是训练有素官军,这一声将令下来,立时稳了军心,纷纷抽身朝黄贞射去。
裘继见状,奋力朝着楼台上一跃,足有两丈来高,他甫一踏在楼台之侧,便一连发出四掌,分别打向楼台的四面。裘继虽是四掌分向东南西北四面,却是发掌极快,四掌如同一掌,顿时龙吟大震,声响四野,四掌之力化作了四条飞龙。那龙头巨口一张,便将飞来的箭矢纷纷震落,一支也不曾靠近黄贞。裘继借着一蹬之力,再跃一步,便来到黄贞身侧。
至此,裘继才长舒一口气,他立掌为刀,一把斩断捆着黄贞的绳索。就在此时,台下箭雨又来,裘继此刻来不及发掌,只得一把抱起黄贞,将身子旋转开来,拿虎背接下了这一蓬箭雨。只片刻间,裘继身上便插了十几支长箭,背上、腿上血流不止。好在裘继功力极高,他虽是以身接箭,却早已运起内力护住,那羽箭只入肉不到半寸,这才不碍大事。
黄贞见了,惊呼道:“尺木,你受伤了!”
裘继听了这话,立时心寒如坠冰窟,心道,“原来她想的念的都是魏尺木,我即便为她死了,也落不在她的心头……”当下黯然道:“不碍事,我且带你冲出去罢。”
黄贞此时心神渐明,看清楚救自己的不是魏尺木而是裘继,心中百感交杂,她既感裘继舍生相救,又觉得对他不住,更有一股失落,难以消磨。
单家兄弟见裘继受了伤,纷纷向他聚拢,要凭着四条长枪把裘继保出去。就在此时,忽听见几声长笑,天际落下一个身影,拦住了几人的退路。这人一身暗色的花袍,阴阳怪气道:“好呀!今日都给咱家留下,一个也走不脱!”
这人正是当今天子的阿父,宦官田令孜。他自打青州时,便守着黄贞不放,黄巢先后派来解救黄贞的人都被他杀了个干净,没想到他竟然不辞辛苦,而今竟然也跟着来到了抱犊山。
裘继见有人拦路,也不管是谁,当即一掌拍去。裘继虽然受伤,力道有损,可这一掌依然声势凌厉、气势恢宏。田令孜见裘继这一掌出手不凡,也不敢怠慢,当即使出了《六阴玄冥功》,要硬接下这一掌。此功一出,只见田令孜的头发眉毛俱是由白而黑,脸上好似结了一层薄冰,衣衫激荡如同鼓了风,就连十指的指甲也都暴长了一寸。
两掌相接,裘继只觉掌心冰寒,立时退了三步,牵动箭伤,吐血不止。单家兄弟见田令孜一招迫退裘继,知道来了难缠的人物,老大单兴当先喝道:“黄姑娘与裘将军先走,我们弟兄拦下这个老阉人!”
单家四兄弟心意相通,单兴说话之时,其余三个早把长枪一震,分刺田令孜。裘继并非拖泥带水之人,他深知这个阉人武功极高,想必是那田令孜无疑,他不敢拖延,趁着这个时机,带着黄贞向西而去。
田令孜见状却是冷笑连连,只见爪影漫天,他一把便分开了搠来的四条长枪,便要飞身拦住逃去的裘继黄贞。
单家兄弟哪里容他走脱,齐声喝道:“阉贼哪里走,看枪!”
四兄弟把长枪再震,单茂、单盛两个把两条枪并排抡下,砸向田令孜的后背,而单兴、单旺两个却是翻身一跃落在田令孜的前头,那两条枪也是后发先至,直扎向田令孜的胸前。
田令孜被单家兄弟再次拦住,不由怒哼一声,双手接住了眼前的两条长枪,却不管后背,任凭那两条长枪砸着。那长枪力道虽猛,可碰着田令孜鼓起的衣衫之上,却好比是敲在了冰山之上,非但没伤着田令孜分毫,反而是将单茂、单盛两个震得虎口发麻,长枪脱手而出。
田令孜手上用力,只听咔嚓一声,他便把手中两条长枪的枪头一齐掰断,继而把枪头分别撞向了单兴单旺,恨声叫道:“给咱家死!”
田令孜手法极快,力道又猛,单兴、单旺两个也不曾防备田令孜有此手段,俱是丧命于自身枪头之下。
单茂、单盛两个见单兴、单旺倒在血泊之中,嘶吼道:“大哥!二哥!”他二人既悲且怒,赤手空拳便扑向了田令孜。
裘继听到单茂、单盛的嘶吼之声,知道是单兴、单旺出了事,可他并不回头,仍旧带着黄贞向西逃窜。这并非裘继冷血无情,也不是他贪生怕死,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把黄贞救出去。
裘继正奔走间,又听得背后风声大起,知道是田令孜赶来,自然也清楚单家四兄弟都已身死,心里不觉喟然长叹。他对着黄贞言道:“黄姑娘你先走,我来挡住他。”
裘继正欲回身接战,忽然前面喊声大震,一支人马冲出,当先一人大叫道:“舵主!”
原是冷烈带着一万草军精锐,强行攻破下了曹全晸的营寨鹿角,接应到此。曹全晸见大势已去,早已引兵而退。那田令孜见状,也不再上前,悄然飘退。
裘继收敛情绪,把单家兄弟的尸身带着,引兵再向沂州城进发。走不多时,忽见前头一支人马赶来,裘继心道,“又有谁拦路么……”
再细看时,那支人马俱是草军衣甲,当先一将白袍银铠,血染袍带,正是小票帅尚让。裘继高呼道:“小尚帅,你怎在这里,王大将军现在何处?”
尚让见了裘继,心中大喜,又想起沂州城兵败之事,黯然道:“我们打了败仗,一路逃到了这里……”
裘继便与尚让合兵一处,保着王仙芝回到了兖州城。
兖州城行军大帐之中,裘继跪在里面。黄巢问清了前因后果,怒道:“裘继,临行前我是如何交待于你的?你竟敢枉顾军令,使得我军大败,来人,与我拖出去斩了!”
众将校俱是求情,黄贞也道:“父亲,裘大哥是为了救我才违了军令……”
黄巢闻言更是怒气冲天,骂道:“孽障住口,只因你一个,害我草军死了六七万人,就连单家弟兄也都遭了不幸,你还有脸回来!”
黄贞见父亲对自己的生死毫不关怀,反而把军败之事怪罪于她,心里何其委屈?她心道,“魏尺木负我,生父嫌我,我可做错了什么,还是我不该来到这世上?”当下万念俱灰,只想寻一无人处了却残生。
最终,王仙芝与尚让出面保下了裘继。黄贞再不作停留,一个人快马兼程地离了兖州。
黄贞一路向南,这一日便到了苏州 一带,她正行间,忽听得林中有打斗之声,便循声而去。待到了一片空地上,果见林中有两个人正在打斗。其中一人,一身黑衣,三十岁左右,她并不认得此人;另一人则是相貌粗陋,一足略跛,她却认得仔细,正是孔门的罗伤!
黄贞见了罗伤难免想起魏尺木来,正自神游,忽听那黑衣人笑道:“你这厮也忒无趣,我不就是叫了你一声‘跛子’么,至于你生这么大的气?若非杀你没钱,你哪能活到现在?”
这黑衣人不是别人,却是“夺命郎君”沈追,他此刻赤手空拳对上罗伤的一把“思齐剑”,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这罗伤自打从孔门出来,也是不知去往何处,只一门心思地练武,已把那《如长夜》神功练到了第五重,今日才到了苏州境内。这沈追自数月前在这里没了魏尺木等人的踪迹,便一直流连在附近。两人便在这里不期而遇,沈追口无遮拦,他见罗伤手持宝剑,却是个跛子,便开口调笑。不料罗伤已今非昔比,他武功又有精进,心气愈高,哪里还容得下他人之辱?两人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这沈追本无杀人之心,也就不曾动用那“牵丝引魂锥”,罗伤不到危险关头,也不愿动用《如长夜》,只以“思齐剑”与之缠斗。两人交手了几十招,也未分胜负。
黄贞叫道:“罗伤,你如何在这里?”
罗伤听得这声呼唤,便觉耳熟,再看来人一袭黑衣,胯下骏马,脸上虽蒙了面纱,可他依旧认出这是与魏尺木在一起的美貌女子——颜如诗。
沈追见这跛子来了帮手,心思急转,暗道,“须要先废掉这女子的脚力才好……”当下撇了罗伤,把“牵丝引魂锥”霍然祭出,分打黄贞与其胯下骏马。黄贞看见暗器急射而来,她手无兵刃,只得连忙躲开,可胯下骏马却是一声悲鸣,轰然倒地。
沈追一击得手,也不作停留,其人早已跃入山里密林之中不见。
黄贞本就心有不快,而今平白被人害死了胯下骏马,哪里会不动气?当下轻喝一声,便往山中追去。罗伤见状,也紧随其后。他两个在山中团团而转,不知走了多少里,仍不见沈追的踪影。
这山中殊无路径可寻,想要出山也是艰难,正无可奈何之际,黄贞隐隐瞧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隐蔽的山谷,以为是那黑衣人的藏身之所,便轻身而去。
进了山谷之中,但见花草遍地,并无一个人影,只有零散的几间石屋,其中一间里面净是泼墨山水、写意花鸟、工笔美人。在山谷的一角,还立着一块墓碑,上面写着:“画师夏侯昂前辈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