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曲阜县,东临沂水有一山,唤作尼山,大圣人孔子的父母“祷于尼丘而得孔子”,此山因而闻名于世。这尼山高有百丈,山顶五峰连峙,其中峰便是孔门的山门所在。
孔门一派在武林、绿林大战中并没有什么损毁,这一战持续数月,相斗百回,可谓是江湖中前所未有之激斗。这一战后,武林各派中俱是损伤过半,就连少林寺、天人派这等天下名门也被摩尼教趁虚给灭了山门。孔至此时很庆幸当初花溅泪把孔门安排在大战之外,才使得孔门未折损一人,可惜花溅泪生死未卜,杜门寻遍乘氏,也没有其踪迹。
待大战结束,孔至便率弟子折回山门,学那茅山胡究一封锁山门,闭而不出。至于罗伤,此番违了师命,擅自出战,孔至自然气极。却好在罗伤完好无损,还建了不少功劳,那萧下也因此给了孔门许多好处,孔至也就不好过分惩治罗伤,只叫他在“夫子洞”之中面壁思过,毕竟如今武林,三大派两被灭,一封山,反而是杜门最大了。
这夫子洞又名坤灵洞,其名乃汉末三国刘晔所刻,其洞在山脚石壁之中,深阔不到一丈,里面却有天然的石床、石枕,便被孔门用作弟子反省之处。
罗伤在洞中面壁,心中却不以为然,他此番虽然违了师命,却也为武林和师门做了不少事,如今却有罚无赏,他如何称心?好在门中师兄、师姐们不像师父那般,都对他是赞赏有加,再不是当年模样。对此,罗伤心中倒也十分受用,尤其是那卓桃儿师姐,对他愈发好了,每日间给他捎水送饭,陪他讲话练功,两人感情一日千里。
日复一日,罗伤苦练《如长夜》神功,却难以寸进,毕竟他只有前四重的功法,练得再勤,再纯熟,终难逾越沟壑。罗伤多日里非但《如长夜》无甚长进,甚至连孔门的武功也不能再进一步了,他也是见过水默、凌霄等人出手的,知道那才叫高人,自己若止步于此,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这些人的。
除了卓桃师姐外,诸事烦闷,所以罗伤也就整日盼着卓桃儿师姐的到来。这一日,罗伤听到洞外的脚步声,满心欢喜,然而来的并不是师姐卓桃儿,而是大师兄孔途。
孔途一番客套,小声道:“师弟如今武功高强,声名远播,已是我孔门支柱,实在令愚兄敬佩。”
罗伤谦虚一二,心里却十分受用。
孔途忽然道:“师弟如此英才,将来若能掌管孔门,必能发扬光大,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罗伤听了孔途先头那句“掌管孔门”,神情波动,却见孔途此刻闭口不言,不觉有此一问。此言出口,方觉不妥,急遮掩道,“我哪里敢奢望掌门之位,将来那定然是师兄的。”
孔途见罗伤神情,忍住冷笑,叹道:“只可惜孔门与其他门派不同,历代掌门必传孔家嫡子,唉,师兄我哪里是当掌门的材料?莫说武功不如你,做事也是断断不如的。愚兄只想寄闲情于山水,携美人于落晖罢了。”
罗伤倒也听说过孔门的规矩,只传孔家族人,外人不可僭越。他一念至此,难免有些落寞,暗忿这规矩不通。
孔途又道:“为了师弟,也为了孔门,为兄思而再,决定求父亲把掌门之位传给师弟你,如何?”
罗伤惊道:“这……”
孔途打断他的话:“反正为兄也无意于掌门之位,我父亲就我一个儿子,其余孔家支脉,远不如师弟亲近,我父亲又对你青睐有加,此事必然能成!”
罗伤忐忑道:“那……就多谢师兄美意了。”
孔途笑意盎然,却话锋一转:“不过愚兄还有事要求师弟帮我。”
罗伤忙道:“师兄但说无妨,师弟一定尽力!”
孔途道:“不过小事一桩,定不叫师弟为难,咳,你也知道,师兄我中意于你卓师姐,还望师弟从中助力。”
罗伤闻言,如坠冰窟,一时无言。
孔途拍了拍罗伤的肩头:“师弟你先思索一二,愚兄等你的消息。”
孔途说罢便走,出了洞口,还不忘飘来一句:“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自这之后,罗伤日夜难安,大师兄孔途未再来过,师姐卓桃儿一如往前,而他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欢欣。
罗伤又瞅见了自己的跛足,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厌恶,他不禁想到战国名将孙膑被人挖去双膝,流离他国,可他并不自辱,依旧用兵如神,成齐君一方霸业,备受诸国尊重或恐惧,名传千古,流芳百世。身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了志气,他想起以前所受的屈辱以及各大掌门的风光,不禁泛起一个念头:“大丈夫何患无妻?!”
虽然如此,罗伤依然心神俱痛,鱼和熊掌的抉择,历来苦人,可他罗伤既然有了这么好的武功,又何苦为了一个女人自断前程?更何况,天下美人儿何其多,待到江湖扬名……
……
“师姐,我……呃,大师兄他挺好的。”罗伤还是下了决心。
卓桃眉眼间的痛楚一闪而过,异常镇定道:“你也来做他的说客?”
罗伤一愣,随后狠了狠心,痛道:“是我对不住你……”
“你别说了!”卓桃打断了罗伤的话,心中明了,“原来大师兄所言是真,罗伤待我并非真心。”
卓桃虽然温婉,骨子里却也有一股执拗,她见罗伤果然忘心绝情,也不拖泥带水,或者哭诉哀求,只留下一个漠然悲凉的背影。
罗伤一时怅然若失,心痛如绞,不觉泪下。
过了旬月,到了面壁结束,罗伤情绪稍复,便来寻孔途。孔途正忙着在门中布置,春风抹面,志得意满,他见罗伤走来,先道:“罗师弟来得正好,过两日便是我和你卓师姐的大喜之日,师弟功不可没,一定要多喝几杯。”
罗伤闻言心头一坠,这才发觉师门里张灯结彩,披红挂带,一番喜庆之象。他虽然早知会有这么一日,却不曾料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一时无主,只轻声道:“师兄,那掌门之事……”
孔途讶异道:“什么掌门之事?不过师兄许给你的‘思齐剑’嘛,这就给你。”说罢,解下腰中佩剑,塞给了罗伤,便大笑而去。
这“思齐剑”是孔途行冠礼时,孔至送给他的佩剑,虽远不如“凌云”、“车辚”等天下名剑,却也不是凡铁烂铜。其剑身上刻有“见贤思齐”四字,剑鞘上松涛荡漾,入手清凉,能涤荡心神,远比普通刀剑名贵锋利。
罗伤闻言顿时惊醒,他就是再笨也想到是孔途骗了他,也骗了卓桃儿。他再想起那天卓桃儿悲凉的身影,悔恨莫及。然而罗伤并不敢拆穿孔途之诈,因为掌门继承之事万万不能提及!罗伤心中痛恨交加,他要什么剑,他要他的卓桃师姐啊……他想扔了这柄可恶的剑,却终究没舍得。
到了这时候,罗伤才是万念俱灰,本来当不了掌门倒也没有什么,他最初并没有这般奢望,可如今连情投意合的卓桃儿师姐也被他拱手让人,他有何脸面再见她?而孔门众人看见罗伤,都忍不住要偷偷笑他,似乎罗伤为了一柄剑辜负了卓桃儿之事,已然满门尽知。
罗伤不愿见到师兄师姐们,索性又回到了夫子洞,终日烦闷不语,醉卧洞中。这洞里只他一个,也没有人再来看他,俨然与世隔绝一般。
过了不知多少日,罗伤依旧沉浸在痛苦悔恨之中,身形憔悴,消瘦不堪。他难得睁开一次眼,却看到一个老者站在他的身前。这老者一身粗衣旧裳,发白如银,须长飘胸,佝偻着背,脸上沟壑纵横,而一双眼睛里却是空空无物,眼眶上环布疮疤,甚是恶怖。
罗伤从未见过此人,疑惑道:“老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瞎了眼的老者笑道:“你学了我的武功,反倒是不认得我了?”
罗伤恍然大悟,惊道:“那《如长夜》神功就是前辈留下的?”
老者笑而不语。
罗伤心中明了,连忙站起来行礼,又问道:“老前辈是什么人,又为何在孔门留下武功?”
老者盘膝而坐,淡淡开口,其声沧桑无比:“老夫乃是儒教的掌教,朱九思。”
罗伤心如雷震,他万万没想到儒教掌教这等人物就在他的面前。当初第一次听师父孔至说起儒教掌教和“神授牌”时,他就心有神往,此刻就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前……辈就是掌教……那‘神授牌’也是你发的?”
朱九思并没有回答罗伤的话,接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老夫今日来见你,一是时机成熟,要把《如长夜》后面的武功传授于你;二是老夫要去做一件事,生死未卜,希望你勤练武功,兴盛孔门和儒教。”
罗伤闻言,心里激起千层浪,梦寐以求的绝学终于可以再进一步,就连先前的心伤也似乎开始愈合了。至于朱九思的第二件事,他并未放在心上,试问天下,还有谁能对儒教的掌教造成威胁?
朱九思又道:“《如长夜》虽是不世神功,却也霸道无匹,自第五重开始,便容不得其他的武功,自废或渐失,而且……练功之人会慢慢失明。当然,也可以选择先毁双目,修习此功的进度便会更快一些。老夫言尽于此,小娃,你先想好还要不要学后面的武功。”
罗伤此时已经一无所有,前途美人尽失,还有什么不舍得的?先天便跛了一足,他又何吝一双眼睛?他只知道,他在孔门已经无颜露面,还不如学了这绝世武功,再雪前耻。更何况,他若做了儒教掌教的徒弟,又何须在乎区区一个孔门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