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阳五鬼”和花溅泪并未听出这马蹄声与寻常有多少不同之处,脚力似还不如,只是这马蹄声却救下了罗伤——魏尺木的马蹄声。
魏尺木与黄贞同骑一马并没有耽误脚程,如约一般,赶到罗伤死之前再次救下了他。魏尺木见罗伤已在生死之间,便起手一掌,将厉打飞,接下了罗伤。
“来人好胆,惹了鬼,也不怕日日缠怨,夜夜惊魂呐!”怨鬼慢吞吞地言道。怨虽也清瘦,却与色大有不同。他双目猩红,一脸愁苦,所着彩衣之上绘着一枝月季和一头狸猫。这月季与狸猫本不相谐,只是那花儿格外得鲜红,那猫也格外得邪魅,放在一起反倒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嗬嗬!小兄弟也露个名号,好让黑白无常拿你……”幽鬼嬉笑而道。幽是五鬼里唯一的女子,眉如小山,波如春水,颌尖唇薄,腰细腿长。她的脸上,右边一半都是刺绣,那刺绣从那一半延伸到脖颈、胸口,依旧未完。所刺之物认不真切,似是毒蛇,又似是恶花。她所着彩衣也与其余四鬼不同,袖裂裙开,隐约中能瞧见两条小臂和玉胫,加上露出的一抹雪脯,能招尽人的眼睛。
魏尺木只淡淡回了一句“相州魏尺木”,便不再理会“渭阳五鬼”的恐吓和那近乎能杀人的恶毒眼神,开始为脸上、身上都起了一层薄冰的罗伤运功疗伤。
“渭阳五鬼”见魏尺木怡然不惧,又视他们五个如若无物,虽然怨恨,却也不敢再触他的霉头,毕竟这小子随意一掌便震飞了厉。“渭阳五鬼”记下这桩梁子后,便悄然而退。
魏尺木坐在地上安心为罗伤疗伤,黄贞静静地站在一旁,为其掠阵。魏尺木身怀儒家内功《大同心法》,虽然与罗伤自幼所习的内功不尽相同,却是同根同源,疗起伤来也就事半功倍。花溅泪见五鬼已退,也寻了个角落独自疗伤休憩。
魏尺木没等罗伤醒来便与花溅泪告别,还嘱托他对罗伤照应一二。毕竟魏尺木要去乘氏,而乘氏是武林同盟势必想要吞下的肉。花溅泪自无话说,罗伤因他才受得伤,他虽不善言辞,却也记下了这份恩情。
将进城,黄贞笑道:“你两番救了那个罗伤,看来你俩缘分不浅。”
魏尺木随口言道:“两次你也都在,说不定是你俩的缘分。”
黄贞嗔道:“净胡说!对了,以后绿林、武林大打出手,你如何自处?”
魏尺木道:“你我都是百家传人,不属绿林也不属武林,来此不过是为了朋友。”
黄贞点头道:“也是,既然是朋友,又管他是绿林还是武林呢?”
两人入城。
问君平、张风尘等人在一个单独的院落里,只是冰门三人与袁子峰并没和他们住在一处。一帮旧友再聚,喜不胜喜,最开心的自然是种林和林重,对于他两个而言,若是少了魏尺木与黄贞,当初在离魂宫的六人便不齐全。
盐帮左使水默也来与二人相见,他似乎格外地看重这一帮人。毕竟魏尺木与黄贞,一个是声名鹊起的少侠,一个是黄巢的千金。
除了那四个形影不离的绿衣人之外,水默身后还跟着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书生打扮,十分斯文;女的模样乖巧,眉目清秀。这女子来到黄贞面前,瞧了又瞧,问道:“你是曹州冤句黄巢的女儿黄贞?”
黄贞只觉得这女子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是谁,答道:“是我,你是?”
那女子听得这话,便再进一步,挽起黄贞的手,哽咽道:“你可还记得邻家的蓝杉?”
黄贞心中“咯噔”一下,再细瞧这女子模样,可不就是儿时的玩伴?黄贞握紧蓝杉的手,喜道:“杉杉!你我十年未见了!”
这一对儿发小姐妹,自打黄贞七岁时去学艺,蓝杉又去了苏州太湖,这一别已有十年。黄贞回来后也曾问过父亲蓝杉的音讯,黄巢只告诉她蓝杉去了盐帮总舵。黄贞一时难去太湖,却不想当初盐帮总舵派来曹州之人,便有蓝杉,两人因此得以在此地重逢。
黄贞与蓝杉十年未见,好一番问长问短,直到蓝杉身后的少年轻咳了一声,二人才重新记得这里还有许多人。
蓝杉扯过那少年向众人言道:“这位是冯松,也在盐帮效力。”
众人与他一一见过,毕竟这是黄贞朋友的朋友。冯松听着一个个的大名,心中感慨不已,又十分不甘。他不过二十岁出头,此刻却神色飞扬,朗声道:“区区在下,不过在雷帮主处略尽绵薄之力,管些刑罚之事罢了。”
众人听罢,都以为这位年纪轻轻的公子已经是盐帮总舵刑堂的重要人物,只有蓝杉知道,这冯松心气极高,不愿阿谀奉承,又嫉恶如仇,与不少人结怨,虽然在总舵刑堂做事,到底是个闲职烂差。
冯松却没有因为这身份而看轻自己,反而愈发自傲。但凡有权有势之人,多被他嗤之以鼻,言语讥讽。亏得这冯松,别的本事没有,嘴皮子倒十分利索,诡辩更是一流,所以被盐帮一些人称为“口水仗的常胜将军”,他也以此为荣。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话一点不假。“渭阳五鬼”吃了魏尺木的亏,白伤了两鬼,还功亏一篑,怎能不把他恨得牙痒痒?更何况这该死的魏尺木如今又跑进了乘氏,跑进了他们眼皮子底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么?那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以免辱没了“渭阳五鬼”的名声!
愁的也不止一家,黄贞的到来自然也招来了妖僧。妖僧并不打算再寻黄贞的麻烦,但他却乐意来这里看上一看,或者就在这里站上一站。黄贞懒得理他,只与蓝杉说着体己话。
妖僧见这群人不理会自己,也不着恼,他拿眼扫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冯松身上。
“你这厮唇薄如纸,必是尖刻之人;面色外白内黑,必是伪善之人。”妖僧莫名其妙给冯松看起了面相,而且所言不是什么好话。
其余人静观其变,就连一向多嘴的种林也都转着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在妖僧和冯松之间徘徊。至于水默,他面色举止如常,对这一幕如若未见。
冯松听了这话自然恼怒,他欲言且止,毕竟这人不是寻常的和尚,而是妖僧,冯松自然知道他的大名。
蓝杉见冯松含怒难发,便哼道:“亏你是个前辈,就这般不自重,逞口舌之利来羞辱后辈?”
冯松见蓝杉开口,心中稍定,面色如常道:“妖僧前辈,若是晚辈哪里得罪了你,可以直言相告,何必拿这些话折辱我。”
冯松这话极有水平,不卑不亢,却把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我没惹你,你却来惹我。
可妖僧是谁?他完全不理会这一套,冷笑道:“折辱你?你也配?老子今天心情好才给你看看面相,否则你就是跪个十年八年也是休想。”
任是冯松修养再好,也受不住这平白的羞辱,以往都是他言辞上羞辱别人,不想出了盐帮总舵,却被这么一个疯和尚较劲。
冯松在一旁气得脸红脖子粗,奈何他不会武功,动手断是不可能。他常道“君子耻于动手”,只是如今连口都动不得,如何不气?
蓝杉竖起柳眉,喝道:“好个狂和尚,不把我盐帮看在眼里么?”
黄贞虽然不满冯松怯懦,让蓝杉为他出头,却也不忍蓝杉吃亏,冷声道:“妖僧前辈,你就这么喜欢欺侮后辈么?若不是水左使在这儿,晚辈们免不得要向你讨教一二。”
黄贞这话更妙,先是抬出来东道主水默,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再者,“晚辈们”这三个字便意味着不止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妖僧再能,也断不是敌手。
“城兄,不如你我去喝上几杯。”水默洒然一笑。既然黄贞抬出来了他,他也不能不接话,这里毕竟是他做主。水默知妖僧性情古怪,便以俗礼相待,不称其“大师”,而称其“城兄”。
水默很简单的一句话,冯松、蓝杉不再多言,妖僧随其而去。
……
萧下来到了乘氏城外,他听完花溅泪所言,大致猜测到是城中来了援手。萧下并不为此烦忧,口中喃喃道,“绿林啊,这一番你们是越强越好……”
萧下当下修书一封予水默——战书。
这是武林的第二封战书,水默此番却不再避战,下笔潇洒,回复道:三日后,城外旷野赴战。
武林绿林的第一次大战,即将来临。
萧下这支人马虽然只是前部,实力却不容小觑。这支人马由数十个门派组成,足有数百人,而且个个都是精英弟子与绝顶高手。
萧下对接下来的大战没有任何部署,似乎是过于自信。水默却日夜安排,他不可能倾城而出,因为萧下只是武林前驱,这一次大战也不过是才开始。若是倾城而出,或许可以吃掉萧下,却绝对难以再对付凌霄。若是在乘氏拦不住凌霄,那武林便可直抵太湖,盐帮总舵便有覆灭之危。
绿林议事厅里,水默居于高位,开始排兵布阵,点将出征。
“曹州、宋州、楚州、泗州四位舵主负责缠住崆峒派掌派人归流风!”
底下众人中,站起四个中年汉子,齐声道:“属下遵令!”
“庐州、寿州、光州、申州四位舵主负责缠住峨眉派掌门慧无师太!”
又是四人站起,齐声称是。
……
妖僧坐在那里,忽道:“杜门萧下留给我。”
水默正愁何人可战萧下,闻得此言,心中大喜。他深知妖僧之能,便让妖僧总领这一支赴战的人马。
“‘渭阳五鬼’负责围困峨眉派长老一人!”
水默点到“渭阳五鬼”时,厉起身冷哼道:“我等倒是在前面与武林生死相搏,怕只怕有人从背后捅刀子咧!”说罢,死死盯着魏尺木。
水默听了这话,心中疑惑,便问道:“厉兄弟此话怎讲?”
不待厉开口,色已张嘴,他言辞恨恨,又添油加醋地把魏尺木救下花溅泪之事向水默及绿林众人说了一番。
水默听罢,看向魏尺木,面容平静,泛着病态白。
魏尺木知道水默在询问自己,便开口道:“我非绿林中人。”
魏尺木这个回答令几乎所有人都很吃惊,包括冰门、问君平等好友。因为这偌大江湖早被武林、绿林一分为二,只有极少的山庄、世家、隐者超然于外,而且游侠几乎也被归为绿林一道。他们自然想不到还有百家传人。
厉问道:“那你是武林中人了?”
“也不是。”
厉怒而反笑:“那你告诉我等,你是哪个山庄或者世家的子弟?可别说你是游侠!”
“都不是。”
“你……”厉觉得魏尺木是有意厥词,欺他太甚。
水默略有所思,却及时打断了两人的唇舌纠缠:“魏尺木既然不是我绿林之辈,也非武林人士,但随其便。”
色和恶还想说什么,却被厉用眼神制止。
水默精谋细算,安排妥当。最终,以妖僧为首的三千绿林豪杰,将与以萧下为首的六百武林高手展开一场生死搏杀。冰门三女与袁子峰都不在这支人马之中,而问君平、张风尘等人都在。至于刘鼎,水默虽不愿他再去涉险,可他却坚持要随众人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