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尺木既看出了端倪,便有了计较。当下再拍几掌,身影连动,借着掌力欺身而进。与此同时,一记《无为掌》无声而发,却后发先至。
桑朵上人见魏尺木和身扑进海潮之中,暗笑其自不量力,此为取死之道。他自然晓得自家那片海潮的威力,莫说是一个肉体凡胎,便是铜头铁臂,也休想全身而退。
然而,当《若水道》的冰寒掌力将海潮冰封的那一刹那间,《无为掌》的掌力已如春风一般,将海面轻轻吹开了一道口子。春风轻拂面,看似漫不经意,却最易扰动人心。
等到桑朵上人察觉异样时,已是晚了。此时,魏尺木左掌早已拍到了那童子金刚的身上。
桑朵上人硬吃了魏尺木一掌,不觉气机凌乱,惹得蓝色海潮起伏不定,剧烈震荡。当下连忙再念咒语,喝道:「《莲师八变》第二变——忿怒金刚!」
言毕,只见那蓝色海潮忽而变色,成了火红色。原来还是一片碧波汪洋,刹那间便已成了赤焰火海!那莲台上的童子也生了变化,四尺孩童如同吃了灵丹妙药一般,须臾间长成了丈二金刚。那金刚双目圆睁,其目眦欲裂,好似有冲天的怒火都亟待倾泻出来。再细看其模样,只见其头也无发,其面也无须,其耳也垂肩,其鼻也如绝峰,其口也如火盆,其臂也如桨橹,其腿也如椽梁,其手也如蒲扇,其足也如畚箕,声势之汹汹,气焰之凌凌,令人望而生畏。
忿怒金刚,以力取胜——以刚克柔!
果然,这忿怒金刚甫一出手,举手投足之间便激荡风云,将魏尺木的无为掌力顷刻扫平,哪里能再近的了身?
魏尺木见桑朵上人这武功还有如此截然不同之变化,又克制了他的《无为掌》,心中猛然一沉。他一心想着要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好去寻找章盈的下落,却不想被这个大和尚死死缠住,心中愈发烦躁起来。魏尺木先前也听得清楚,这桑朵上人的武功共有八变,只此二变便有至刚至柔之意,处处钳制他的武功,令他空有一身气力,无处施展。那余下六变,又是哪等神通?魏尺木既不知彼,便也不敢再轻易施展别的武功,生怕每施展一种武功,便少一分胜算。
于是,魏尺木只在《若水道》与《无为掌》之间随意变化,引着那桑朵上人一会儿是海生金刚,一会儿是忿怒金刚。这方圆数十丈间的地方,被蓝与红的色彩渲染,早已夺去了天地原有的颜色。
桑朵上人看出魏尺木的心思,却也不急,他此时也不愿与之生死相搏,只需将魏尺木先行留住,不令其走脱即可。
急的是魏尺木。魏尺木正思索脱身之际,忽听得一阵金戈交错之声,四周的南诏侍卫纷纷向后撤去。
原是黄贞闻声赶来。她见魏尺木被人围在垓心,忙掣了「乌珏」宝剑,杀散一众侍卫。
黄贞杀退侍卫后,又与魏尺木夹击桑朵上人。黄贞的《五行剑法》高明,桑朵上人顿时觉得压力倍增,心道:「这两个毛头小儿竟都有这般高深的武功,怪哉怪哉!」
魏尺木原本见了黄贞赶到,还想与其再度施展「阴阳合璧」的绝技,先伤了这吐蕃的大和尚,才好走脱。可黄贞虽来助他,却见她眉目清冷,不含丝毫热忱,也不愿多看魏尺木一眼。魏尺木知道是今日之事让黄贞有了心结,有意疏远他,只怕以后再难做到如在徐福墓里那般心有灵犀的合击之术了。
魏尺木只得抖擞精神,撂下心事,也不拔刀,而是将《若水道》尽力施展开来,一掌胜过一掌。黄贞在一侧夹攻,剑锋凌厉,乌珏剑寒芒四散,如月夜流星。饶是桑朵上人的《莲师八变》精妙无比,擅能以变取胜,如今以一敌二,到底是落了下风。
三人走过几十招,魏、黄二人将桑朵上人逼得连连后退。魏尺木不欲继续与其纠缠,便传音黄贞,道:「走吧。」
黄贞闻言,便收了剑,向外掠去。魏尺木亦收掌。二人从容飞出南诏皇宫,扬长而去!桑朵上人见二人走脱,颇为狼狈,心有不甘,埋怨南诏众人在自己以一敌二时,无人相助,否则哪里容他两个小辈走脱?桑朵上人见蒙世舜不语,接着又央求蒙世舜派兵随他一起追杀魏尺木。
蒙世舜叹了一口气,道:「他们若想杀我,恐怕上人也拦不下罢?」只撂下这一句话,便不再理会桑朵上人,立即着人安排国葬事宜。
魏尺木与黄贞一路出了皇宫,只管向北疾行,趁夜出城。两人虽是并肩而行,一路上却无只言片语。魏尺木看了看脸上蒙着黑纱的黄贞,如当初面对章盈的离开时一样,沉默不语。
黄贞亦是不问。她要问什么呢?问魏尺木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那个南诏郡主的么?还是问魏尺木如今有没有忘了那个南诏郡主?
魏尺木知道,他与黄贞心中已有隔阂,这一道隔阂之深堪比天堑,只恐终生难以逾越。只是这隔阂虽然难解,诀别的话同样难以出口,毕竟二人多次甘苦同担,福祸共度,早已是生死相依之人。于是,魏尺木和黄贞便只能这般肩并肩走着,一路无言。
这般走了半夜。夜色逐渐褪去,迎来初日的光芒。而这一夜过去,魏尺木已是一头花发!
原来,那粒「洗髓丹」并没有彻底解除魏尺木身上所中的「魂劫天衰咒」,不过是仗着一股药力和念力将其压制了下去。原本这药力之强,可以将之压制短则半载、长则数年,可惜魏尺木与桑朵上人大战,不经意间药力轰然溃散,是以这「魂劫天衰咒」再次发作了。
「尺木……」黄贞看着魏尺木的花发老颜,一时忘却了昨日的不快,不禁心疼起来。说着,几乎垂泪:「莫非这该死的咒便无可解了么?」
见黄贞开口,魏尺木忙道:「无解便无解罢,横竖是我命中该有此一劫。」
魏尺木一语双关。黄贞冰雪聪慧,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黄贞原想一番宽慰,可想到章盈那个女子,便又心灰意冷起来。再看看魏尺木如今这副惨相,更是黯然神伤,悲从中来。
虽是如此,黄贞还是搀着魏尺木继续向北走下去。出了阳苴咩城之后,人烟渐次稀少起来。目之所及不是崇山峻岭,便是浓草密林。行不多时,魏尺木与黄贞便被困于一片密林之中,一连走了几日都不曾出去。魏尺木今日不比盛年,可谓是垂垂老矣,三日不进水米,哪里还扛得住?只见他骨瘦如柴,目光涣散,几近油尽灯枯了。黄贞看着魏尺木一日日老去,其衰老的态势似乎比之上次还要快上三分,心上更焦急起来。
正上天无路时,正逢着一汪水潭。那潭水清澈见底,不见鱼虾蜉蝣,亦不生水草浮萍,只是水色暗黄,上面布满斑斑点点的圆形水纹,而且水面无风起浪一般,「咕咕」直响。
黄贞喜道:「尺木,有水了!」
魏尺木看了一眼,声音已十分沧桑,道:「这水看着怪异,只怕有毒。」
黄贞闻言凛然,暗骂自己大意,这深山老林里的水,哪里是能随随便便就能喝的?可三日不饮水,黄贞自己倒还无碍,只怕魏尺木已撑不下去了。黄贞心急,正要以身试水时,忽然间林中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笑声中,传来一句:「没想到你们这一老一小还有几分见识,知道自己无福消受这等神水!」
笑声大作后,一道身影从林中飘落。那道身影落在水潭对岸,与魏尺木、黄贞隔潭而望。
黄贞见那人约莫五十岁上下,嘴上两抹鼠髭,一把羊须。双眸如隼目,鼻梁倒钩如鹰喙。穿一身暗黄色衣衫,上面印满了斑斑点点,好似群雀之羽。黄贞顿时心生警戒,按剑而待。
那人又看了魏尺木和黄贞一眼,道:「看你二人的衣着打扮,应是唐人罢?」
黄贞默然。
那人又道:「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黄贞道:「左右不过是南诏境内罢了。」
那人哼道:「南诏?这里虽在南诏境内,却不归南诏国主管辖。这里只认两个字。」
黄贞奇道:「哪两个字?」
那人道:「雀门!」
魏尺木和黄贞闻言心头俱是一凛。这天下用毒之最,除却蜀中唐门,便是南诏雀门了。唐门与雀门,一在中土,一在南域,各享盛名。只是这雀门更为神秘,向来是闻者多,见者少,又因其远离中土,不受中土侠义之道约束,行事更是不择手段,毫无顾忌。
那人见魏、黄二人神情,心中得意起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我雀门领界,不怕我雀门的好手段么?!真是不知死的蠢货!」
黄贞见这老头面目阴损,狂言不断,心中便来了气,哼道:「我二人俱是百家传人,倒想看看雀门有何手段。」
那人闻言,吸了一口气,神色也沉了下来,道:「百家传人?就是最近忽然杀出江湖的百家盟么?倒是有些名头,听说与摩尼教打得难解难分哩。」
这次换作黄贞得意,道:「看来你也不算孤陋寡闻。」
那人又道:「百家传人都有名号,我也知道一二,你们两个叫什么?」
黄贞见那人态度大改,也不想堕了百家盟的声势,便回道: 「杂家魏尺木,阴阳家黄贞。」
那人听到「魏尺木」三个字时,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忙问道:「魏尺木,你便是唐门门主的师祖魏尺木?」
魏尺木见那人向他发问,反问道:「你认识唐门唐珏?」
那人道:「雀门与唐门素有渊源,那唐珏继任门主时,我们雀门可是送了一份大礼。」
那人名唤雀鹰,是雀门的十大护法之一。他得知是魏尺木后,便热心起来,定要邀魏尺木二人去雀门见其门主。
黄贞心想雀门擅长用毒,或许有救魏尺木的法子,便搀着魏尺木随雀鹰而去。魏尺木一如先前,任由黄贞做主。
又走了半日,三人来到密林极深处,忽有一片开阔之地。黄贞四处看去,见其四周隐隐藏着阵法。开阔之地正中,有一株参天巨树。那巨树之高,足有上百丈;巨树之广,何止数十围?其枝叶展开,更是绵延数里,一眼难尽。更兼树上洞穴层叠,阁楼林立,俨然一座树城。树干上刻着醒目两个大字:雀门。
这便是雀门宗门所在之地了。黄贞嘀咕道:「这雀门好生奇怪,其宗门竟是在一株树上。」
魏尺木却道:「栖在树上,怪不得唤作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