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贺茂狂人并非常人,也不可以常人揣度之。他不甘心。他不能将守了二十几年的《大九州》拱手让人。所以,魏尺木必须死!贺茂狂人虽惊不乱,更没有被吓退。他凭借对阴阳术的半生钻研,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出刀剑合璧的破绽。
贺茂狂人一边牵引式神,一边剑法尽出。魏尺木与黄贞刀剑合璧之后,虽然比《五行剑法》高明了许多,威力也大了许多。但与之前一样,因为贺茂狂人对阴阳术太过熟稔,是以他依然能够从容应对。只不过,贺茂狂人从攻势变成了守势。
魏尺木与黄贞每一招合击,都会化作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将贺茂狂人的剑势连同两个式神都尽数压制其中。
魏尺木虽然也是杀心浓郁,想要翦除后患,可他和黄贞一连十几招猛攻,将四周石壁都生生削落一层,却硬是伤不了贺茂狂人。
魏尺木知道黄贞内力不足,不觉心生退意,冷声道:「贺茂狂人,魏某无暇与你多作纠缠,你我之间的恩怨,日后再做分晓。」言毕,趁着太极图将贺茂狂人逼退,与黄贞掠向石级口。
贺茂狂人却是爆了一身青筋,梗着脖颈,叫道:「魏尺木,你休想走!」
魏尺木此时自信满满,冷笑道:「魏某若想走,还从未有人能留得住。」
贺茂狂人羞怒交织,气道:「好个狂妄的小儿,真是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外有人……这可是你自找的……你自找的……」说着说着,竟状若疯癫起来。
贺茂狂人堵在石级口上,嘴唇翕动,似是喃喃自语一般:「你为何要逼我,为何要逼我呀!明明还不到时候呀!就差那么一点呀!可惜,可惜!可恨,可恨!」
忽然,贺茂狂人仰天而啸,捶胸顿足,嘶吼道:「你为什么要逼我……啊?为什么要逼我呢?哈哈哈哈……」
魏尺木和黄贞见贺茂狂人这副疯癫模样,心中都隐隐不安起来,却不知他还有什么厉害手段。
贺茂狂人头发散乱飘摇,双目猩红,沁出两道血迹,直到颈下。他看向水潭中石台上的那个妇人,眼神忽然变得迷离起来。那迷离之中还有无限的柔情。他开口,语气中带着一股温情,柔声道:「师妹,师妹呀,是他逼我,是他逼我的呀。」
接着,贺茂狂人再度双手结印!他双目盯向魏尺木二人,眼神之中邪恶怨毒,声音也忽然变得冰冷阴鸷,一字一顿道:「师妹,出来罢!」
随着贺茂狂人面目扭曲,脸皮几乎皱成了一团枯纸,只见又有一道虚像从贺茂狂人身后浮现出来——仍是一个人形虚像。那道人形虚像却和之前不同,并非剪纸而成,而是一个真人。其肌肤光润如玉,其形态婀娜多姿,其眉目风情万种,都与活人无二!
那道人形虚像是一个披发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几岁的年纪,穿一身黑衣,黑衣上纹着一片片鸟羽花纹。一头的青丝披散下来,直垂到臀下。腰间缠着一条镶玉嵌骨的丝带,手中握着一柄寒光出鞘的长剑。她双目闭合,睫毛含露一般,点点晶莹。眉心上点着几粒朱色的星辰。眉长入鬓,更显英姿勃发。
这人形虚像一出,雷声复止,风雨再停,散出满天的星辰,嵌作一段银河。
贺茂狂人低沉道:「你们是第一个见到老夫人式神的人,可以瞑目了。」
这便是……人之式神!
贺茂狂人身为阴阳头,不仅冒天下之大不韪私炼活人,竟然还成功炼化出了人式神!
魏尺木细看之下,发觉那人式神与水潭中石台上那个妇人颇为神似,只不过一个是面容苍老如树皮,一个面容皎洁如月光。
贺茂狂人道:「飞羽,我的好师妹,睁开你的双目罢,让世人感受到你的凄凉罢!」
话音才落,那人式神果然缓缓睁开了双目,里面却是一片空明。她双目甫开,气势陡升,引得山洞里狂风呜咽,沙沙而响。除此之外,还有——无尽的杀气!
黄贞讶道:「飞羽?安倍飞羽?她……竟然是安倍飞羽!」
魏尺木见黄贞言辞失措,便以目询之。黄贞接着道:「安倍飞羽是……另一个阴阳头……」
黄贞虽然听到贺茂狂人一直叫着「师妹」,但她万没想到他口中的师妹竟然是安倍飞羽。安倍飞羽便是安倍家于二十多年前失踪的那个武功最高的长老,日本当今两大阴阳头之一。只是,谁能想到她竟然被炼成了人式神?
一代阴阳头,肉身囚于墓穴,灵体沦为式神,何其悲哉!
魏尺木见到人式神现身的那一刻,心中便「扑通」一声掉进去了一块石头,而当他知道那人式神便是另一个阴阳头安倍飞羽时,心思便直接沉到了谷底。他之前便已思忖过,若是两大阴阳头联手,他和黄贞二人断无生还之理——即便如今他们可以刀剑合璧!
贺茂狂人忽然叫道:「去罢,师妹!」
随着贺茂狂人一声令下,人式神蓦然而动。安倍飞羽气机大放,其发丝飞舞,如沐星光;其衣袂飘飘,如临仙境。她的身子遽然而飞,如画中飞出一个仙子。她手中的长剑猛然而刺,撕裂道道气流,却是无声无息。山洞之中顿时风云诡谲,光芒四射。
安倍飞羽的剑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便是一个「快」字。魏尺木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他原以为贺茂狂人的剑已快到了极致,抑或是楚江开的剑最快,可安倍飞羽的剑比他们都要快!
人式神,以灵体御剑,没有肉体的桎梏,其速度已突破了习武之人的极限!
安倍飞羽看似轻飘飘地一剑送出,却在仅仅一瞬间,甚至尚且不足一瞬间,已经刺出了不知道多少剑。那些剑招变化莫测,衔接巧妙,或五行相生,或五行相克,或三招合一,或五招合一,有三彩之光,亦有五彩之芒。茫茫剑雨,层层剑意,或交叠,或并进,一招之下,剑势纵横成网,好似是叶拈雪撒下了一方多姿多彩的「琉璃世界」!
魏尺木与黄贞不敢怠慢,卯足精神,刀剑齐动,阴阳再次合璧。黑白二色的太极图破空而出,一举接住剑网。剑网与太极图相互倾轧、碾动,继而接连崩碎,剑芒刀影齐乱,散向四面八方,山洞中顿时七色迷离,令人眼花缭乱。
安倍飞羽一剑罢,一剑又起。一剑起,便是一道密密麻麻、色彩重叠的巨大剑网。魏尺木与黄贞连续刀剑并举,迸出一个接一个黑白二色的太极图。山洞之中,七彩交融、破碎、飘散,惹得地动山摇。
贺茂狂人全力驾驭人式神,额头上豆汗直冒,他此时亦不敢贸然出手,便任由安倍飞羽与魏尺木二人缠斗。
虽是缠斗,安倍飞羽却是身姿缥缈,剑意浩荡,出招拆招游刃有余。不过十招,胜负已分!
黄贞气力早已不济,在安倍飞羽如此连绵的剑网威压下,忽然间筋疲力竭,双剑不觉倒卷。黄贞剑法一散,刀剑合璧之势顿时荡然无存。太极图不攻而溃,剑网横冲直撞,罩向二人。
魏尺木墨刀连挥,护着黄贞后退。然而刀芒瞬息崩碎,墨刀一样倒卷,而他身上已被安倍飞羽顷刻间连划了一十八剑!身上的剑痕纵横交叠,如一片浸血的龟甲。
贺茂狂人见魏尺木已经重伤,黄贞已经力尽,他似乎也感受到精力到了极限,便召回了人式神,在一旁桀笑起来。
黄贞见魏尺木为救自己,不惜中剑,眼中不觉泪光点点,道:「尺木,你怎么这般傻呀!」
魏尺木却叹道:「诗儿,今日只怕我难护你周全了。」
黄贞摇头:「都怪我武功太弱,不能与你并肩而战,反而连累了你……」
魏尺木伸出一只血手,轻轻抚摸着黄贞的脸庞,满目柔情和怜惜。
贺茂狂人见魏尺木二人在那里郎情妾意,不把他看在眼里,冷哼一声,抽剑便起一道五彩剑芒。
黄贞此时力竭,难以挥剑。魏尺木便刀掌并用,将贺茂狂人的剑芒悉数接下。无论贺茂狂人的剑法如何诡谲,剑势如何凶狠,魏尺木始终将黄贞护在身后,不让她再受到一点伤害,而他身上却已是千疮百孔!
魏尺木身上鲜血淋漓,洒如雨,流如注,剑伤无数,混似一个血人儿。他以刀拄地,仍旧屹立不倒。
贺茂狂人讥道:「魏尺木,你死到临头,还敢妄语么?」
魏尺木凛然道:「一死而已,又有何惧?倒是你,罔顾人伦,丧尽天良,真是禽兽不如!」
黄贞紧挨着魏尺木,看着他惨白失色的脸庞和红透的青衫,满眼满心都是心疼。她恨不得自己为他挨上千百剑,聊缓他的痛楚。
黄贞听见魏尺木的话,泛出一丝苦笑,言辞坚定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卢照邻的这一句诗,正是黄贞此时的心声。人固有一死,能和心上人死在一处,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哩。
魏尺木听见这话,也笑道:「你我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从来都是聚少离多,不是被人追杀,便是身陷囹圄,如今又流离异国……虽然如此,能死后同穴,亦是一大幸事。」
到了此时此刻,魏尺木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黯然神伤,不得不认命了。他既然护不住心上人,能与她死在一处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可见苍天待他不薄。
贺茂狂人却道:「哼,想死后同穴?你们倒是做的一场好梦。魏尺木,你杀了我爱徒,这丫头只能与他陪葬,她要和我徒儿同穴,可轮不到你。至于你么,老夫不会让你这般轻易死掉的,老夫会好好地折磨你,直到你把《大九州》的心诀吐出来!」
魏尺木噙着血水,道:「老匹夫,杀我容易,想要心诀,绝无可能!」
黄贞也提气骂道:「你个四尺倭人,不配学我们阴阳家的武功!」
贺茂狂人听见这话,勃然而怒,长剑蓦然刺出,五彩剑芒再次卷来。
魏尺木勉强提刀招架,却被剑芒震得倒飞出去。魏尺木倒飞一丈,直接跌在了石壁上的石棺里,一身骨头「咔嚓」而碎!即便如此,他仍将黄贞紧紧揽在怀里!
贺茂狂人面上阴笑不止,缓步逼近石棺。他道:「魏尺木,老夫便先杀了这丫头祭我爱徒魂灵,再慢慢折磨你,也叫你尝尝阴阳师鞭魂笞魄、开颅揭皮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