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仙芝虽然不知道到底能否攻克中原,可李承白的话他不得不信,也不得不从。李承白与楚江开才出行辕不久,王仙芝便急唤军师吴俊才与一众票帅商议北上之事。
待诸人来到,王仙芝先道:「反唐大业未竟,百姓仍有倒悬之难,我等犹须奋力,万不敢松懈半分。江淮之地虽然广袤无碍,却难以成事。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我欲与黄巢将军冰释不快,再合兵一处返军北上,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听见王仙芝决心继续反唐,都心下欢喜,连声应和。吴俊才却摇头道:「黄巢此番与大将军生隙,只怕是求之不得……」
王仙芝尚未开言,尚让却急道:「军师此话怎讲?」
吴俊才道:「黄巢本就不是甘于人下之人。如今他自有五六万兵马,已非昔日可比,哪里还肯屈尊在大将军的麾下?只恐他巴不得借着这次争执与我等分兵哩。」
王仙芝沉吟道:「今日黄巢的所做所为不过是愤慨朝廷未赏他个一官半职罢了。他虽与我动了手,那裘继与江开也较了技,可到底未有损伤。如今我已明拒敕旨,驱逐使节,难道他还有怨言?更何况草军本是一家,想他黄巢不至于如此绝情罢。」
吴俊才见王仙芝犹自信任黄巢,急道:「大将军还看不清麽?黄巢狼子野心,他想要与我等一刀两断,好自立为主啊!」
王仙芝见军师这般急切,眉头渐渐紧蹙起来。半晌问道:「若果真如此,该当如何?」
吴俊才道:「大将军可先去书一封与之修好,告知他我等要北进中原,让他带兵来此会合。若他肯来,那自是最好不过;若他不肯来,也须让他挥师北上,与我等同进同退,万不可一南一北,自取灭亡!」
王仙芝点头,又问道:「若是北上,当走哪里?」
吴俊才一指地图,上面写着两个字。众人循指看去,齐道:「鄂州?」
吴俊才点头道:「不错,鄂州。我等入淮以来,几番避过鄂州,只因其城坚粮广,并非易得。鄂州守军也必然以为我等要攻打扬州抑或继续南下,不敢擅攻其城池。我等却反其道而行之,趁夜轻骑奔袭,一鼓而下。若克鄂州,一来可免除后顾之忧,放下北返;二来得其辎重,可养大军。」
王仙芝深以为是,接着言道:「君长处还有几万人马,此时还在唐州一带,倒是可为策应。」
吴俊才道:「大将军所言甚是,可使尚帅带人马直入蔡、陈二州,与我等遥相呼应。若如此,即便没有黄巢那一路人马,我等也不至于落个孤军深入的险地。」
王仙芝听罢不再迟疑,当即连传三令:
「柳票帅、尚让,命你二人率轻骑五万,夜袭鄂州,不得有误。」
「传书尚票帅,令其滋扰陈、蔡二州,接应大军北还。」
「传书黄巢将军,令其即日开拔,早些与我等合兵一处,共襄大事。」
柳彦璋与尚让等人依次接令,自去准备不提。王仙芝传令完毕,盯着案上的行军图,不由感慨道:「若能三路同发,使得李唐顾此失彼,草军必得中原矣。」
却说黄巢连夜折回庐州驻地,不久便接到王仙芝传书。黄巢览毕,见王仙芝未曾降唐,反要北取中原,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可他余怒未消,又觉中原难取,便将书信掷于脚下,骂道:「急功近利,匹夫不足与谋!」
一旁的黄揆捡起书信读罢,不由问道:「大哥,王大将军已决心北取中原,我等该何去何从?」
黄巢听见此问,轻哼一声,索性闭目不言。黄巢早就打定主意要在江淮一带蓄养兵马,先占住半壁江山。王仙芝却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师中原,令其方寸大乱。可黄巢心中也十分清楚,若没有王仙芝的大军毗邻左右,他麾下的这五六万人马便是一支孤军,早晚会被朝廷吃掉。更何况,除了那八千子弟,其余人马并不姓黄,而姓草。这也就使得黄巢必须与草军同死同生,若想脱离草军自立,那才是自掘坟墓哩。但是黄巢抱负滔天,此时羽翼渐丰,便不甘心再与王仙芝合兵一处,处处受其节制。如此两难之际,黄巢心中虽有了计较,却又不好明言,这才闭目养神起来。
半晌,一员虎将上前言道:「王大将军率大军北取中原,尚票帅必然从旁策应。黄将军若从这里直奔齐鲁各州,如此三路同进,互为犄角策应,朝廷势必会顾此失彼,疲于奔命。」众人闻言视之,这开口之人正是大将朱温。
黄巢听见这话,心下暗喜,他见朱温能说出他欲言之事,不觉又高看了其一眼。黄巢缓缓睁开双目,目中光彩如风云诡谲一般,他借此机会朗声道:「我等本是曹、濮、郓、兖等州的子弟,不幸背井离乡,委身江淮,何其悲哉。大丈夫生于世间,不能立足祠堂祭拜宗祖,举事何?不能护佑父老扶助桑梓,富贵何?黄某愿与众将士重张旗鼓,收归故土!」
黄巢一席话说得气壮山河,引得底下众人心神激荡。众将士听闻黄巢要打回河南道,顿时士气大振,一个个慷慨激昂,齐声高呼起来:
「重张旗鼓,收归故土」
「重张旗鼓,收归故土」
「重张旗鼓,收归故土」
……
于是,黄巢不再贪恋江淮之地,也不去与王仙芝会合,而是率了本部人马,直奔齐鲁之地。
而此时,大唐最东端的一片汪洋之中,无风也无浪。云天水影,一览无余。偶有微风拂过,却招徕许多的伏波暗涌。
那海上浮着一叶孤舟,离海中的一座大岛不远。船头上则立着一老一少两个人:那老者有六七十岁,戴方巾着麻衣,眉目慈善;那少者不过二十来岁,穿一身破旧青衫,眉目冰冷。
这岛自是木榴屿,这人自是卜算子和魏尺木。
魏尺木眉头微蹙,讶道:「《大九州》在秦代就失传了?」
卜算子微微颔首,回道:「当年阴阳家传人徐福乘船东渡寻找蓬莱、瀛洲、方丈三座神山,虽不曾寻着神仙,却机缘巧合地到了倭国。自那之后,他没有再返回中土。是以中土的阴阳术便没了什么传承,只剩下一些《五德始终》的残篇而已。」
魏尺木忽而轻叹道:「我曾听人说过,阴阳术传承必须一男一女,极为苛刻,因而也最易凋敝。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只怕日本那里也未必就有传承下来,此去寻找《大九州》可谓是希望渺茫了。」
卜算子道:「莫急,莫急。据说倭国有武功大成者,唤作『阴阳师』,其所习武功便是阴阳家的阴阳术。『阴阳师』能传承至今盛而不衰,可见其阴阳术保存得远比中土完整。」
魏尺木还是第一遭听到『阴阳师』这个名号,不由问道:「那『阴阳师』是何等人物?」
卜算子道:「我从未去过倭国,因此对于『阴阳师』也是只知其名,未见其人——大抵是极厉害的人物罢。」
魏尺木道:「若《大九州》果在那『阴阳师』手中,我又该如何?」
卜算子呵呵笑道:「这还需问麽?或买或换,或哄或骗,或偷或抢——还不是悉听尊便。至于能否得到《大九州》,那就全凭你的本事和造化了。」
魏尺木心中略一沉吟,已有计较。他虽猜不透卜算子的心思,却别无他法。而且黄贞当初也说过阴阳家的绝学《大九州》早已失传,可见卜算子并非胡言乱语。
点了点头,魏尺木言道:「既如此,待我清洗了陈家堡,就去一遭日本。」
卜算子却摇头道:「事关你师父等人安危,你竟还起别的心思?还是速速去寻《大九州》罢。」
魏尺木闻言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言道:「日本原是外邦,我不晓其天文地理,也不知其风俗礼仪,此一去只怕会有许多时日迁延,也就不差这一时半刻了。倒是陈家堡算计于我,才是罪该万死,断容不得他苟延残喘半分。」
卜算子又连连摇头,嗔道:「顽子杀心忒重了些。权当你卖老夫一个情面,饶过陈家堡这次罢。」
魏尺木嘴角一寒,似笑非笑道:「怎么,前辈和陈家堡有些交情?」
卜算子道:「交情倒是没有多少,不过陈家堡还有别的用处,还不能让你就此毁了。」
魏尺木眯着眼道:「我若放过陈家堡,前辈拿什么谢我?」魏尺木心里也很清楚,若是卜算子铁了心要护着陈家堡,他却没有半点法子。与其这样与之相争,不如卖其情面,讨些实惠。
卜算子哂笑道:「呵呵,四十年来,你是第二个和我提条件的人。也罢,且听你说说想要我如何谢你。」
魏尺木不由问道:「那第一个人是谁?」
卜算子笑而不语。魏尺木微微一顿,接着道:「不如前辈把那『千里传音』的本事教给我罢?」
卜算子不禁莞尔:「好小子,原来早在心里盘算好了。其实,这『千里传音』原也不难,无非是『气力悠长,凭风千里』罢了。」
魏尺木道:「『气力悠长,凭风千里』是不难练,难就难在如何把这『千里传音』只送一人之耳。」
卜算子目露赞许之光,接着道:「凡内力高强者,便可学传音入密;凡气力悠长者,便可学声传千里。而二者皆备,才可学『千里传音』之术。我观你内力盈足,气力稍欠,日后须常加练习。待二者皆备时,以丹田为声,以劲力为途,凝之为线,迎风而长矣。」
说罢,扬起一根手指,虚点魏尺木额头。魏尺木尚未来得及反应,一片黄光已撞进脑海。魏尺木只觉额头微痛,继而是密密麻麻的篆字开始一一映入眼帘——不是「千里传音」的心诀又是甚麽?
魏尺木知道是卜算子传授「千里传音」的心诀奥秘,心下为之一喜,当下便放松脑海壁垒,用心牢记。不过半刻钟,魏尺木脑海中的青光消散,恢复如初。
卜算子点头道:「此间事已了。魏小友,你我日后再会罢。」言毕,不待魏尺木回话,已迈开步子,朝木榴屿上走去。
魏尺木看向卜算子时,只见他走在水上毫不费力,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水下也不起一丝波澜,就和寻常走路一般。只是他走出第一步便有一丈之远,走出第二步足有十丈之遥,待走出第三步又好似跨过了百丈!魏尺木心底暗暗吃惊:「呀,这老头的提纵术虽不是腾云驾雾,却也有缩地成寸的本事了!」待他回过神来,卜算子早已不见了踪影。魏尺木不由急呼道:「卜算子前辈,你这『缩地成寸』的本事也一并教了我罢。」
良久,岸上才传来卜算子的话,其声真切如在耳畔:「以你现在的功力即便学会了这等轻功也施展不得,待你学会了《大九州》,领略天地之极,四海之涯后,我再教你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