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林群雄看得惊心动魄,俱是心存不安,项吾却笑道:“冰门武功果然得天独厚,不逊百家绝学,这一场也算平罢。”
这话一出,绿林众人俱是出了一口大气,暗赞叶拈雪武功之高。叶拈雪则收了“琉璃世界”,飘然折回绿林人群之中。鱼昆子座下白鹤也发出清唳之声,似是如释重负,驮着鱼昆子奔回百家盟处。
项吾又道:“这最后一场,看来须我与雷帮主一较长短,也叫我百家传人见识见识昔日‘刀神’的爱徒,究竟学了其师几分本事!”
雷渊面上平静如初,回道:“雷某也想试试项盟主的手段。”
魏尺木心道,“江湖上有句传言:‘天有双骄,一剑一刀,绿林雷渊,武林凌霄’,这雷渊与凌霄齐名,想必也是武功登峰造极之辈。只是不知那传闻中的‘流水断’宝刀,究竟是何等的宝物。”
项吾倒提着“羽魂”龙枪,阔步而前,他四瞳环视,霸气凛然,当真是一副傲视群雄、睥睨天下的姿态。这一股英雄气概不输古者,不让时人,绿林群雄皆被震慑开来。雷渊也是大步流星而出,他深知这一场的胜败关系着盐帮存亡、绿林安危,不容他有分毫退缩。那项吾是百家盟的盟主,武功自不必多说,雷渊虽不惧百家武功,可他自家的身体却是再了解不过,是以雷渊心中并无多少胜算。
两人迎风对峙,雷渊终于从袖里缓缓露出了一把短刀。那柄短刀止有三指粗细,两尺长短,无锋也无尖,刀呈碧色,其中又掺有许多血色,通体波光粼粼,好比一渠忽然截断的水流,只是那刀头处却有一处明显的断痕。此刀一出,便有一股充斥于天地之间的萧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非但抵住了项吾的气势,还给了绿林群雄莫大的勇气。
“是‘流水断’!《兵器谱》上排在第三位的宝刀!”
“传说中的‘刀神’之刀!”
“是当年老帮主的兵刃!”
雷渊手中的这把断刀,的确就是“刀神”杨半湖当年所用之刀——“流水断”。据说这“流水断”在冶炼之时,每一寸寒铁里面都沁有一截碧绿色的玉髓,乃至于刀成之时,通体碧色,水波流转,那刀身像极了一渠截断的春水。只是后来杨半湖因刀成痴,杀戮成性,竟把一渠春水染作了一渠血水!
这“流水断”宝刀自杨半湖死后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几十年,止有盐帮的一些年长子弟见过此刀。今日刀出,虽是断刃,其名犹在,其威犹存!
项吾由衷赞道:“这‘流水断’的确是刀如其名,巧夺天工。”
言罢,项吾龙枪先动,乍起一道道雷霆,直刺雷渊。雷渊轻抚断刀,其刃闷鸣如暗涌,其锋急转似奔流。“流水断”无声间已拨开刺来的巨枪,继而顺势一劈,但觉银河天泻一般,刀势软而有巨力,刀锋慢却难避开。项吾只得把龙枪倒回,将枪杆一横,把“流水断”截了下来。虽是如此,“流水断”仍是力不曾歇,劲不曾断,直灌在枪杆上。项吾不由得后退一步,他把双臂猛震,那枪杆便如龙躯出水,将“流水断”生弹了回去。项吾龙枪再扫,使一招“截断巫山雨”,只见气机震荡四野,龙吟大作,有千军辟易之势。雷渊不敢硬接,忙使一招“猛浪回头”的轻身功夫,向后翻滚,急飘退了一丈,这才堪堪避过锋芒。
一招用尽却未收枪,这还是项吾头一回。许是他恼起了性子,那一杆“羽魂”龙枪舞若飞龙,绽若春雷,每一枪都力逾千斤,是擦着石石碎,蹭着山山崩。雷渊则是不同,每一刀都巧妙之极,是穿叶叶不烂,过风风不留。好一场雷水相遇,是刚不能炼柔,柔亦不能化刚,两人大战了七八十招,也是不见胜负。
绿林群雄与百家众人见了这等惊天动地的打斗,俱是向后再退开十丈,以免被他二人波及。如此一来,反倒是魏尺木离得最近了些。
可这一场无论如何也要分出个胜负来。七八十招一过,雷渊虽未落下风,可他额头已然沁出许多细汗。项吾瞧得真切,暗道,“咦,这雷渊的身子竟如此不济么?”
项吾怕雷渊使诈,手下龙枪并不松懈一分。雷渊自忖再僵持下去必败无疑,便有心行险,他一举击退项吾的龙枪,大喝道:“刀为我骨,我为刀魂,人刀一体,其名为神!”
言罢,但见“流水断”刀身上的波纹剧烈滚动,其中玉髓似活了一般,流向雷渊的五指、手臂……直到脚心。
“这是……”
“雷帮主是要人刀合一了!”
绿林群雄见雷渊如此动作,又惊又喜,喝彩不已,只有项吾立在原处,冷眼旁观。项吾并不打扰雷渊施展人刀合一的绝技,他想要打败最强的雷渊。或许,这就是他生而有之的自负吧。
雷渊人刀合一之际,但见那刀中凭空多了一道小小的人影,若仔细瞧去,那人影分明就是雷渊的模样。雷渊身上也生了许多变化,只见他面上泛起碧血掺杂之色,就连眸中也是一汪碧血,衣衫上晃晃尽是刀影——这便是人刀合一的境界,刀中有人,人即是刀——其势滔天!
就在项吾等待决一生死,群雄期待“刀神”再现时,那刀势未巅,便已衰败,“流水断”波光暗淡下来,刀中人影溃然而散。雷渊身上的刀影、脸上眸中的碧血也退了出去,重新回归刀身。继而便是雷渊跪倒在地,吐血不止。
形势直转而下,绿林群雄俱是惊愕,不想雷渊刀势未发就已倒地不起,盐帮众人想要上前搀扶,也都被雷渊挥手拦住。雷渊见自己人刀合一失败,心中不禁叹道,“我非败于百家盟,实是败于‘流水断’啊!”
原来这“流水断”不似寻常宝刀,倒像一口魔刀。那刀中玉髓乃是活物,非但有毒,而且极其贪婪,能汲人骨髓,吮人精血。杨半湖晚年练成人刀合一时,便因此着了魔,虽然武功大进,几达天听,可不再是人使刀,反而是刀御人,以致其魔性常发,杀心四起。后来杨半湖闯缥缈峰时,被上一代的“缥缈二圣”合力打成重伤,得留一丝清醒,便自毁宝刀,截去一尺,以警后人。只是杨半湖与“流水断”人刀已为一体,便落个刀毁人亡的下场。再后来,雷渊得到了残破的“流水断”,他禁不住成为“刀神”的诱惑,暗自练刀,却被这刀上的血腥之气和有毒玉髓侵染,以致体虚神疲,早已不是盛年模样,如今又强行人刀合一,焉有不败之理?
项吾瞧出一些端倪,玩味道:“雷帮主可愿服输?”
雷渊一心求死,故意骂道:“百家盟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你项吾便是那最会咬人的一条!”
项吾哪里听得下这般辱骂?当下龙枪再进,直刺雷渊头颅。项吾离雷渊不过两三丈远,余人都阻止不及。
“住手!”却听魏尺木大喝一声,从山林中窜了出来。他人在空中时,《若水道》第七重境界已然展开,一招“大江东去”直拍向项吾。
项吾听到声响,见是魏尺木,不觉住了手,心中疑惑道:“道家绝学《若水道》?他是道墨双修?”
魏尺木离项吾足有十数丈远,掌力难至 ,他在“大江东去”势尽时,再接一招“黄河九曲”,如此两番,掌力总算来到项吾跟前。
项吾轻对一掌,笑道:“魏尺木,你要救他?”
魏尺木坦然道:“不错。”
其实,项吾在看见魏尺木的那一刻起,便没想着要杀雷渊,否则凭魏尺木的武功再高,也来不及救人。
魏尺木把《若水道》尽情施展,只管与项吾缠斗,水默便趁机把雷渊救了回去。项吾龙枪逼住魏尺木:“没想到你还身怀道家绝学《若水道》。”
魏尺木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说罢,魏尺木又以指代剑施展出了《中庸剑法》。项吾赞道:“啧啧,是儒家绝学《中庸剑法》,三绝老爷子可算有伴了。”
魏尺木又变指为拳,施展出《刑名拳》。项吾又赞道:“法家绝学《刑名拳》,想必房老弟会欢喜你的。”
魏尺木一连变换数家绝学,项吾哪里会不明白?他言道:“原来你是杂家传人,有意思。”
魏尺木却讥讽道:“你知道的也忒迟了些。”
项吾不以为忤,仍旧笑道:“今日我给你情面,不杀雷渊。不过雷渊输了比斗,是不是该搬出这洞庭山,让出这绿林之首?”
盐帮弟子俱是羞愤,应也不是,拒也不是,魏尺木却笑道:“不然,项盟主有言在先,胜两场者才是绿林之主,而今贵盟不过是两平一胜,如何贪得洞庭山?”
项吾闻言失笑:“不成想你还是个油嘴滑舌之辈,倒拿捏着我的说辞。也罢,今日我人情卖到底,你可莫要叫我失望。”
说罢,便带着众人离去,不多流连一分。洛侠望着魏尺木,最终无言,与项吾并肩离去。魏尺木见了,心中怏怏,不觉牵动愁肠,一发不可收拾。
百家盟退出了洞庭山,回到了画伤谷。盐帮暂时无虞,魏尺木在洞庭山的境遇却分成了两派:以水默为首的绿林豪杰,都感魏尺木援手之恩;以秦玉京为首的盐帮子弟却认为魏尺木是杂家传人,应杀之以儆百家盟。两起人争执不休,魏尺木索性躲了清净。最后雷渊一锤定音:“魏少侠虽是百家传人,却心系江湖安危,又于我等有恩,尔等不得怠慢。”
是夜,魏尺木忽然收到一纸书信,上面是洛侠的字迹,要约他一人于画伤谷相见。魏尺木只当是洛侠反悔,便急忙撑了一只小舟去了。到了画伤谷,也算是旧地重游,只是山谷木石依旧,山谷里的人却完全变了。
洛侠就迎风立在湖畔,看不出悲喜。魏尺木并不急着下船,直问道:“洛侠,你可是叫我来接你的?你只消一句话,我就算拼了性命,也把你救出去。”
洛侠听了,心中感动,面上却不动容,反而问道:“魏尺木,你为何就不肯入百家盟呢?”
魏尺木听了这话,以为洛侠做了项吾的说客,心中微恼,便寒声回道:“我虽是百家传人,又何甘于为他人卖命?更何况项吾刚愎,百家盟必有覆灭之日,我劝你还是早些离去,莫存什么念想。”
洛侠摇头不语。良久,她忽而望着魏尺木,问道:“魏尺木,你怪我么?”
魏尺木听见这话,心肠立时就软了下来,心道她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又何苦与她置气来?便正色回道:“不怪。”
洛侠又问:“若是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你也不怪我么?”
“不怪。”魏尺木斩钉截铁。
洛侠听了这两个字,终于展颜一笑,只是这笑容极其惨淡、悲苦。洛侠没再开口,只留给魏尺木一个落寞凄凉的背影。魏尺木左右也想不明白洛侠唤他来画伤谷一趟是何用意,只得悻悻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