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寒并未抬头,一手恰好翻过一张书页,他的手指极为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摊开来便是一方白帕,静谧的书阁里光线淡雅,他的身影也变得柔和。
“臣弟今日刚刚得到消息,南浔国大皇子已经随使前来,可能是要重新修订两国条约的,这件事情,大概湘王端王也已经知晓。”
见楚慕寒未曾抬头便知是他,楚景铄也不奇怪,径自拉过一把绣凳坐在书案前,沉吟片刻将自己的想法徐徐道出。
楚慕寒点了点头放下手中书本,又习惯性的理了理桌面上的凌乱摆设,这才慢慢起身,绕了一圈后靠着书案面向楚景铄。
“今日王兄让你前来就为此事,倘若让湘王得了大皇子的支持,于我们可是极为不利的,不过好在此事不难,待我们好好筹谋一番,必定能赶在湘王之前接触到大皇子。”
楚景铄微微一愣,为何不提端王?思索片刻却又明了,之前在皇后寿辰盛宴上,端王就已经向楚慕寒抛出了橄榄枝,而这之后楚慕寒消失多年的身影却逐渐出现在朝堂之上,并且屡屡襄助端王打击湘王,这些变化已经说明一切。
“王兄已经决定了吗?臣弟是指,端王……”
他的话另有深意,楚慕寒自然知晓。
如此桀骜不愿低头的人,竟甘愿俯首他人?这是楚景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楚慕寒定定看着楚景铄,等待他的下一句话,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敲在书案上,发出“笃笃”的声音,片刻的沉默里,唯有此声音最为震耳。
“王兄,你明知道我们不必如此的,多年筹谋策划,我们二人联起手来,如今的局面已经足够让你我大显身手,你又为何这般委屈了自己?”
忍了许久,楚景铄还是开口说道,在他的印象里,楚慕寒从不会委曲求全,纵使面对他们的父皇也不例外,而今却,这让他很是吃惊。
“景铄,你觉得端王与湘王相比之下,谁更厉害些?”
“同家世附庸力量来比的话,端王自然不及湘王,况且孙贵妃也不好对付!”
“那么这便是为兄做出这样抉择的原因了,端王不足为患,我们的头号敌人是湘王,倘若我们首先协助端王灭掉了湘王,日后腾出手来对付端王不是更省事吗?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无论如何都是我们占优势。
我们二人已经蛰伏多年,此时夺嫡已经进入白热化,朝中大臣里没有几人会认为我们会赢,所以大多已经择主,据我所知,朝中一半以上大臣已经将身家性命押在湘王身上,其余的除过一些明辨是非不愿结党的清正之臣以外,大多数已经倒向端王,倘若王兄名面上襄助端王的话,便能近距离的接触到这些大臣,到时候将他们纳入羽翼之下也指日可待了。
另外,朝中尚有不少正直无私的贤臣,就像御史大人冯烨,虎威将军卓远,中书令聂云,都是值得结交的,你要多走动走动,那些阴暗之事你不必管,交给王兄便好!”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书阁里光线暗淡,两人的影子重合在一起拉的长长的,楚慕寒停顿许久未听见对面之人回话,以为他在思虑着什么,仔细一瞧,才发现楚景铄正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昏暗的影子。
光与影重重叠叠交织在一起,影影绰绰恍恍惚惚。
楚景铄没有接话,是因为他感觉愧疚。
他向来不屑于与那些丑恶的贪官污吏或者伪善的“忠义”之人为伍,也不愿为了权势地位将自己的拳拳之心蒙上污水,所以这些年来他即便过的十分艰苦,爬的十分不易,也未曾想过要结党营私,与那些人一同堕落。
而如今局势已经不容许他存在清高的念想,所谓诚挚所谓忠义,不过是人人向往的理想罢了,楚慕寒这些年蛰伏在暗处养精蓄锐,不就是因为他也同楚景铄一样,不愿依附于任何一派?
书阁里愈发沉寂,楚慕寒的良苦用心,楚景铄这个作弟弟的自然心知肚明,明明是一条凶险之路,在楚慕寒道来却那样简单,他分明只是让楚景铄放宽心而已!
“王兄……”
也许只有在兄长面前,楚景铄才会卸下盔甲,回归自己最原始的一面,他也会伤痛,也会难过,也会心疼,同样也会感觉亏欠,感觉愧对。
他嚅嗫的许久,声音有些哽咽,可在模模糊糊的说了两个字之后,便再也没了下文,一张俊朗的面容上凛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压抑着的无奈与悲凉。
“无大碍,毕竟王兄我曾经也是沉浮于庙堂之人,如何能叫他人小瞧了去?你且做好你的事情,对了,南浔国大皇子可能一个月后到达,你尽量想办法争取到接待权,届时我来安排见面,尽量就好,实在争取不到也不必勉强,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番话说的刚刚还沉浸在忧愁的楚景铄云里雾里,梳理了半天才明白楚慕寒所谓何意。
“听王兄此话,想必是与那大皇子有过交集吗?”
楚慕寒微微一笑,并未立刻回答,楚景铄已然明了。
若说渊源,两人的确是有一些的。
凡是大国,总有那么几个夹缝中求生存的小国附庸,年年进贡实属寻常,大国也会履行承诺,给予这些小国以保护,但是为了表示忠诚,小国往往都会将皇室里未成年的皇子送与大国作为质子,等成年之际再送回去,从前的南风就是这样一个悲惨的质子。
六年前,楚慕寒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将军战神,横扫周边各国以后名扬天下,当时南风十六岁,已经在启月国待了五年之久,虽说在异国他乡并未遭受过多羞辱刁难,毕竟是寄人篱下,对于这样一个心怀天下壮志难酬的皇子来说着实是不小的煎熬。
按理说这两人并没有机会产生交集才对,可变故或许就恰好发生在片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