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帝从谨紫阁出来以后,命人将步撵抬到了落华殿。景阳帝登基以后,封后大典结束,没过几天,苏檬诞下了三皇子,就被封为贵妃,赐予落华殿。本该是一件乐事,可向来皇帝薄幸,往日青梅竹马也难逃此命运,苏檬自此恩宠不复从前,就此“落”了。
这一次应该也是景阳帝这半年以来,第一次步入落华殿,他平时大部分时候是在崇阳宫歇息,偶尔会去敏妃的重华殿,这样一来,倒是很多人看不懂了,景阳帝选秀一年一次,每年都不会推辞,年年都有大批的宫人进宫为秀女,然而满一年以后会再被遣送出宫。景阳帝子嗣也算单薄,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让人看不明白他选秀的用意何在。
景阳帝到的时候,苏妃正在寝宫睡觉,苏妃当年也是技冠全黎阳的妙人,她天资聪慧,又深谙棋艺,当年黎阳“三绝”,沁阳公主“琴绝”,千鹤郡主“舞绝”,苏檬“棋绝”。不过后来一个香消玉殒,另外两个走进了深似海的宫廷之中,从此都成为了过往云烟罢了。
“皇上,娘娘正在睡觉。”在外守候着的侍女看到景阳帝来了,正要行礼,景阳帝冲她们摆了摆手,侍女会意,轻轻的对他说。
“你们下去吧。三殿下也回宫了,你们去侍奉他吧。”
“是。”景阳帝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落华殿正殿的装饰不似宫殿里的其他装扮极尽奢华,不过她用的东西却是最特殊的,也是最精致的。苏檬选择了最有皇家痕迹的楠木作为主体,楠木作为皇家专用木材,其珍贵自不用多说,独有的芳香,也为木中之最。
“楠木有三种,一曰香楠,又名紫楠;二曰金丝楠;三曰水楠。南方者多香楠,木微紫而清香,纹美。金丝者出川涧中,木纹有金丝。楠木之至美者,向阳处或结成人物山水之纹。水河山色清而木质甚松,如水杨之类,惟可做桌凳之类。”当年苏檬说的话还历历在耳,看着眼前极其陌生的场景,让他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苏檬独爱楠木,他极尽所有为她铸造了这么一所宫殿,却未曾进入过几次,这座宫殿存在的意义,也不过是用来怀念的,在这里他囚禁了一个他深爱的女子罢了。
“皇上,您来了。”苏檬在景阳帝进来的时候就被宫女们叫醒了,更衣以后,从寝宫出来走到了正殿,看到了那里正坐着仿佛在出神的的人。
“恩。”上天对苏檬绝对是特殊的恩赐恩赐,她嫁给他已经四年,甚至还有一个孩子,她还是如同他们最初见面的那般,眸光清澈,对世界丝毫无害。
苏檬只是穿着纯紫色留仙裙,眉间一颗红宝石色艳如血,三千青丝只用一条紫色丝带轻轻挽起,垂于身后,一字眉,桃花眼带笑,更加显得整个人熠熠生辉。
“陛下今怎么有空来到臣妾这里?”苏檬从一开始都没有向他行过礼。
“檬儿可曾怨朕?”景阳帝避而不谈,他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会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这里,不对,准确的应该说是,自从祭天大典晚宴上见过她一面之后,他想见她的心就没有停止过。
不相见,就不想见。他给自己下了劫,布了局,也将自己最爱的人拒之千里。
一句“檬儿”似乎让两个人的关系又追忆到了几年前,那时候他还不是皇帝,他也不是皇妃,只是宫廷之间两个最为普通的人,追求着自己最爱的人。
“自然是不曾。”怨?以前的话,可能吧,姑姑姑父相继离开,自己的妹妹又成了通敌卖国的逆贼,祖父父亲相继被贬,而当初最在乎的人趁机坐上了高位,她知道她该怨,该怨,该恨。不过还有她最爱的儿子,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她不能让他也背负着仇恨跟怨气成长。
“不,你在怨朕,”景阳帝的话语中似乎是包含了无限的痛苦,而他又不能说,只是那么的压抑着,“你怪朕当初没有救沁阳,怪朕推倒了苏家的百年根基,你在怪朕。”
景阳帝死死的盯着苏檬的脸,整张脸因为愤怒与不被理解变了型,可他仍然没有从苏檬的脸上看到一丝松动,继而他提高了声音,“然而你忘了,当初谋逆的是她,毁了苏家百年根基的也是她,甚至……害死父皇,母后的人还是她。”
“呵呵。”苏檬仍旧是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对于他的质问,她不置可否。面对这样的她,景阳帝也不想再理会,拂袖而去。
“你别忘了,你还有彦儿,你若是不想陪在他身旁,跟朕说一声就好。”
快步离开的景阳帝没看到他身后早已泣不成声的苏檬,她哭的仿佛被全天下抛弃了一般。
“以后我保护你。”当年那个满脸阳光,浑身温暖的少年曾经这样对她说,她曾以为生命中最灿烂的一抹亮光,然而没想到那却是她美梦破灭前,仅有的温存罢了。
景阳帝一路从落华殿赶回御书房,不出所料,内役司掌司使凡杰早已跪在那里等候已久。
“掌司使大人来的还是很快。”景阳帝看到殿门外跪着的某人,满是讽刺的说道。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皇上听后在想要怎么惩罚微臣也不迟。”凡杰跪在那里,面不改色的说道。
“也好,朕还有事正要问你呢。进来。”景阳帝向犴司使了一个眼色,随即大步迈入了御书房。凡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起来跟随着他的脚步进去以后,犴司召来人守好门,就先行离开了。
进入御书房以后,景阳帝就站在门口,看着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然后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皇上,微臣有要事相商。”景阳帝一直在沉默,凡杰在旁边踌躇,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掌司使大人想要说什么?”景阳帝睁开眼睛,头稍稍向后转了几分,用余光看着凡杰,缓缓开口。
“关于合阳县处置的官员王振。”
“掌司使大人,听说王振之妻是你的女儿?”景阳帝听他提起王振,就知道他来为何事。合阳供奉一事,虽然只是处置了王振一人,可是连坐的却是王振整个家族的人。景阳帝也是祭天大典之前派昌武将军去查了以后,才知道王振之妻是凡杰之女,名为凡梦。
“回陛下……”凡杰虽是见惯了风里云里,可怎么也敌不过景阳帝身上的气势,而且又是跟自己疼爱的女儿有关系,又被皇帝以这种方式问起,不止面子上挂不住,心里的煎熬估计也显而易见。
“哎,凡杰大人别紧张,我只是听说王振死了以后,令爱被朕的九弟收押入牢,爱卿还是不要太悲伤,保重身体才好。”景阳帝的面前,凡杰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把人逼到了这份上,他自己却又把话题带了过去。
“皇上,靳王爷来了。”凡杰听完景阳帝说的话,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想要说的事情辩解几句,犴司突然站在殿外,大声的向御书房内通报。
“这今儿,还真是一个赶上一个了。”景阳帝的目光定在凡杰身上片刻,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让王叔进来。”
话音刚落,景阳帝就迈开大步,往御书房正殿的座位走过去,凡杰紧跟在他后面,与此同时,御书房的门被打开,靳王走了进来。
“本王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叔无需多礼。”景阳帝坐着,一只手伸向前方,搁在桌子上,一只手搭在腿上,尤其惬意,“不知王叔的到来,所为何事?”
“皇上,皇后娘娘现在怎么样。”自从祭天大典之后,靳王就一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惹得皇上龙颜大怒,然而他数次前去朝凤殿求见未果之后,还是得知了自己的女儿,早已经中了毒。
“王叔勿急,朕的皇榜数日连发,应该快了吧。”景阳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颇感无奈的地说道。
“皇上,什么是应该?难道不应该尽快医治么?”靳王被景阳帝挡着,数次没看到自己的女儿,就已经很生气,此刻还被景阳帝如此搪塞,自然是急不可耐,语气之中更是失了分寸。
“真明白王叔心念皇后,可乌棘草乃北疆毒草,实在是难啊。”景阳帝的语气更加低沉,乌棘草是他们从未听说过的一种毒药,毒性强弱尚且不知,只能听天由命罢了。
“是皇上找不到,还是皇上根本就不想找?”靳王不想去想敬仰地如今处于如何地步,他只知道他的女儿如今在生死边缘线徘徊,随时可能丧命。
“王叔,朕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么?”景阳帝手扶着额头,也懒得看他,不威自怒,“还真是让朕失望!”
“皇上息怒,靳王爷定不是如此意思,还请皇上不要误解。”一旁站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凡杰竟然开口为靳王求情,让景阳帝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微臣心急,请陛下恕罪。”靳王感到尴尬,并且景阳帝是真的生气了,他才马后炮的想起来,赶忙跪了下来。
“王叔,还请莫犯宫讳,皇后朕已派人日夜守护,稍有任何情况都会有人给朕汇报。”景阳帝拿起奏折,用笔在上面批阅着,一边说。
“谢陛下,今日冲撞了圣上,还请圣上恕罪。”靳王原本还想请求去看皇后的,如今也是不敢提了。而凡杰更是冤屈,由于靳王,他也此刻不敢再触及龙颜了。
靳王前些日子去南疆去了,一方面是去查南疆边境情况,另一方面他尤其喜爱奇珍异宝,恰巧听说南疆深林里出现了一只巨蟒,体色呈血红色,而且嘴里一直有东西在闪光,而且该蛇唾液触碰即死,他就起了意。要不然也不会赶在祭天大典开始的时候才回来。
“若没其他的事,两位大人就先退下吧。”景阳帝此刻也在气头上,被大臣如此顶撞,心中积郁难平。
靳王与凡杰二人自知今日所谈之事只能止步于此,也不敢再继续纠缠下去,就告退了。
景阳帝望着二人一起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