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站在远处,听到赫连宸说起往事,心中纳闷不已。在他的记忆之中,似乎没有听到过沁阳说过这样一个人存在。
然而依着此时的情况来看,赫连宸必定是认识沁阳的,依他所说,怕是对沁阳公主在南疆的生活颇为熟悉,对此,他充满了兴趣。
他抬眸瞥向赫连宸坐的位置,只见他手肘撑在桌子之上,手中拿着一杯酒,慢慢地在晃动酒杯,眼睛似乎是盯在酒杯上,又似乎是飘向了远处。九殿下皱了皱眉。
这样一无所知的感觉,是真的很不好。
此刻问了话却被从头忽略到脚的景阳帝,眼神已经淡漠到了极点,他瞅向正注视着赫连宸的九殿下,又快速的移开视线,扫了一边站起身来为九殿下求情的人。再次收回目光,把玩着自己大拇指上的一枚玉扳指,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若是今日因《南疆赋》一事处罚了九殿下,似乎是不可能的了。”许久,静默之中,景阳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边说话边扭头看向赫连宸,然而话语却是对着在座的所有人说的。
“皇上圣明。”诸位大臣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就连刚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观察着事态发展的人也都站了起来,应道。
“赫连三殿下呢?对此事有何看法?”忽视了眼前的人,景阳帝转头问一言不发的赫连宸。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可归为国事,也可归为家事,皇上觉得怎么做比较好?”赫连宸仍旧晃动着酒杯,抬眸间看了景阳帝一眼,又看向自己的酒杯,波澜不惊地说。
“可大可小,也是有趣的说法。”景阳帝特意问了赫连三殿下的意思,不过是因为赫连宸刚才提起的南疆军队一事,于情于理,都该询问一下赫连宸的意见,也并不是特意去问他处理方法的。
赫连宸自然也是明白,别人敬重是一方面,不该管的事还是别多管,这里是大荆,不是他可以指手画脚的大魏。况且他是真的不爱管闲事,若不是因为九殿下乃是沁阳的至亲兄弟,他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在他看来,九殿下此举何尝不是不自量力。一无实用官职,二无兵将护卫,此举如同以卵击石,得不偿失罢了。
宴会再次陷入了沉默,站着的,坐着的,脸上的表情异彩纷呈,均不懂现在的皇上是什么意思,一个个的都在瞎蒙瞎猜,也不敢说话,怕触了霉头。尤其是在他们看来,皇上在赫连宸那里两次没有得到回应,天子碰壁,难免会迁怒。
“蔺大学士呢?老九是你的徒弟,你身为师父,有何想说的么?”景阳帝斜坐在龙椅上,右手放在膝盖上,左手拿起来置于眼前,盯着手上的玉扳指。
“微臣疏于管教,还请皇上责罚。”这把火突然烧到了蔺蒙的头上,他自知如果景阳帝有意治罪,总归是逃不掉的。在景阳帝问话的那一刻,在景阳帝的注视之下,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走到了众人的前面,他的右前方则是站着的九殿下。
九殿下怕景阳帝为难蔺蒙,紧张的偷偷回头看了蔺蒙一眼,蔺蒙怕九殿下冲动,俯着身子冲他摇了摇头。他虽然没有看九殿下,但他知道九殿下是可以理解他的意思的。
“大学士这话说的,朕为何要治你的罪?”景阳帝嗤笑,目光缓缓的移到他的身上,蔺蒙原本俯下身子低着头请罪,闻言头抬了起来,目光刚好在空中与景阳帝相碰撞,指尖景阳帝眉眼之间满含笑意,他看着蔺蒙的那双眸子,似乎也被沾染,满眼含笑。
一时间景阳帝想要做什么,他也没有个主意了。
“九殿下处于北疆之际,微臣未能尽忠职守,令其忽视大荆京都礼法,险些铸成大祸,臣有罪。”蔺蒙再次低下头,他觉得景阳帝的笑容之中总有深意。
“老九北疆之行亏有大学士常伴左右,合阳之行,助其治理水患,查处克扣供奉之事,件件都有功劳,何罪之有?”景阳帝再次说道,满眼都是不赞同,“老九如今也衣锦还乡,若无大学士教导之功劳,大荆又要少了一个人才。”景阳帝再次将目光投向九殿下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不耐烦与愤怒,反而剩下的却是欣慰与赞赏。
赫连宸坐在一旁,听着景阳帝前言不着后语,对于师徒俩,一个称赞其才能与贡献,另一个也就顺带提了一句的区别性对待,忍住不笑。
君主如此处理事情倒还是少见,今天他也算是开了眼界,看向九殿下,笔直地站在那里,紫色的官服上一只麒麟龇牙咧嘴,怒张的爪子攀在肩膀之下,眼睛略带焦急的注视着前方,他似乎是在担心他的师傅。
“能为皇上分忧就是微臣的福气了,能将九殿下放心的交予微臣,微臣怎么敢辜负的皇上的厚望。”蔺蒙此刻虽然觉得九殿下的诸多优点,也不好再多说一句,怕有人听了会烦。
“老九,你可是有一个好师傅啊。”景阳帝的笑容愈加深,扫了一眼蔺蒙,又移向了九殿下,赞叹了一句。
此时此刻,事情差不多已成定局。景阳帝扭头看到了不知何时走近的苏贵妃,此刻正站在他的一侧。
景阳帝收回视线,又瞥了中间站着的诸位大臣一眼,就不再看她们。宽大的袖子一扬,将手撑在龙椅的一侧,抬起头,向天空看了几眼,才又低下头。
“王叔还有何异议?”随后景阳帝就伸长了脖子,目光灼灼的看向他的一侧坐着的靳王,一丝一毫的目光都没有分给其他人。
“皇上说笑了,本王岂敢。”靳王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没想到景阳帝竟然自己先下了结论,而后再来问他的看法,导致现在的情况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他逼迫皇帝的。
不过他有这个胆子么?靳王悠悠的吐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怒火强制性的压制下去,收起眼中的讥诮、讽刺与不满,强扯出笑容,回道。
由于不心甘情愿的放过九殿下这一次,他的笑容在外人看来更加勉强,也显得真个人的面容特别扭曲。
“既然如此,老九,今天就饶了你这一次,如有再犯,下不为例。”景阳帝听到靳王的回答,面有疑惑,还向靳王使了一个眼色,以表示是否是真的没有异议。靳王咬着牙,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定,才点了点头。
景阳帝了然的再次点了点头,表示了解,随后就冲下面吩咐道。
“谢皇上。”九殿下行了礼之后,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之上,各个大人也各自回去。苏贵妃此刻才开了口。
“皇上,接下来的歌舞,现在还要继续么?”由于九殿下一事,今天的晚宴似乎有了一个冰点,苏贵妃也不知道此刻她想要做什么。
毕竟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曾了解到他的想法了,那句“吾之阿檬”也是他一时兴起吧。
“继续。”景阳帝低着头,拿起酒杯饮着酒,长袖一挥,冲她说道,自始至终,除了刚才那意外的一眼,再也没有看过她。
“是。”苏贵妃应了一句,就转身退下了。
大荆祭天大典晚宴,大臣与女眷是不在一起的,各自分开。一边是皇帝,另一边则是皇后,今年女眷那边不过是换成了苏贵妃而已。然而有官衔的女子是可以进去与皇帝同饮的。而苏贵妃现在之所以过来,也是因为刚才来人通报所说的,皇上在晚宴上发了火,似乎还是与九殿下有关,她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还好,事情并没有太糟糕,她也给自己找好了退路。
歌舞升平,又恢复了最开始的热闹,此刻是大臣们应该是一年之中最清闲的时光了,没有政务琐事,他们所能够做的,就只是放松,玩到尽兴。
“皇上,不好了。”突然之间,众人都还在兴头之上,一个太监模样的人从外侧晚宴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骤然打断了原本一片祥和的景象。
“慌慌张张的什么样子,有事就说。”景阳帝看到来人莽莽撞撞的,也不顾及场合,心中积郁,然而等了许久,只见到那个太监一脸期待的看着他,并不说话,似乎有难言之隐,景阳帝跟犴司使了个眼色,犴司会意走了下去,那个趴在地上大口喘气的太监趴在犴司耳边说了什么,犴司脸色一变,快步地跑上前去禀告皇上。
等犴司说完,皇帝的脸色愈发的深不可测,对于小太监不知礼数的冲撞的恼怒早已消减,反而多了一抹耐人寻味,随即看向一直又坐着的九殿下,眸子眯了眯。九殿下察觉到他的视线,毫不畏惧的看了回去,与景阳帝就这样遥遥相望,视线在空中交汇,一个深不可测,一个云淡风轻。
“叫贵妃过来,让她安置好那边,朕待会要去一趟朝凤殿,让贵妃在这边好好招待。”景阳帝看着九殿下,话却是对犴司说的,犴司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这时候,一舞曲刚好完毕,景阳帝冲紧接着走上来表演的各位女子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随后冲一直守在御花园的昌武将军喊道,“昌武大将军,送九殿下回府,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