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几个意思啊?”
杨潇被他这种眼神看得后背一凉,下意识地一阵哽咽。
幻阵转杀阵,她没有听过这些词汇,但却分明从字面意思中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自己看。”
张野苦笑着环视四周,示意她顺着自己的目光看看周围。
带着汗毛倒竖的恐惧,阵中的长发妞一点一点转过了头,却见惨淡月光下的墙壁之上,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影子。
在被家具遮挡的黑暗区域中,一个又一个黑色的人影无声站起。
缓慢的数目增多,不约而同朝同一个方向的凝视。
高矮胖瘦,老少男女。
这些形色各异的人影大多保持着同一个站姿,即呆呆伫立,死死盯着房间中央。
一滴冷汗滑落,目睹这一幕的杨潇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门出身的她下意识给自己加持了一层金光咒术,抵御恶法邪祟,却难抵内心深处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慌。
“这些都是什么?!”
看了一眼四下无人的空旷室内,长发妞极度压抑的语气中竟然有了一丝濒临崩溃的恐惧。
这种恐怖元素的运用极其准确的抓住了人性弱点,如同无人房间中突然出现的镜中人影,因为无法理解,所以对存在产生质疑。
墙上的影子数目仍在增多。原本看上去一目了然的白色墙壁,渐渐因来客的加入而满室拥挤,摩肩接踵。随着恐惧的升华,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影群的异动——朝着墙外的方向,最前列的一群人开始无征兆的放大——影子的放大,那是他们的身影在缓慢前移。
“讲道理我也很想跟你解释那些是什么东西。”
张野拍了拍长发妞的肩头,开始本能性地将她护在身后。
“幻阵之中,一切难以揣摩,因为见惯人性,所以诞生出来的东西大多极端。要么极致惊艳,要么极端丑恶。这些人影上附着着深深的死亡气息,就性质来说,应该也是近邪器而非生灵的类型。”
“怎么破阵?”杨潇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丝丝颤抖。
“我也想知道啊。”张野苦笑了两声,“要么找到幻阵核心,要么用绝对力量一举泯灭。但是很可惜这两点貌似哪一点实施起来难度都不小。”
“你不是专精这一行的么?!”长发妞的语气已经接近抓狂了。
“不急,有招儿。”张野倒是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响指,说完从口袋间取出两张符箓。
“天火星官,朱雀旗将,凤羽为翎,火龙为枪!”
随着咒符音落,两道细微火苗自符纸上“噌”地蹿起,随后如星君降世火龙坠地,两道翻天烟浪朝着楼中墙壁一往无前!
黑影不动,安静伫立在墙壁之上。
火焰引发的强光带着千度高温践踏过白色的石灰墙壁,照亮了角落方寸的一切,唯独是抹不去那些黑色的邪物身影。
一轮交手,是双方的彼此试探,也是你先我后的礼尚往来。在张野的符术休止一刻,数道黑影破墙而出,随后又窜入墙内,晃眼的一个身位交错,是张野胸前留下的三道血色伤痕!
漆黑的夜,白色的衬衫。
胸前的血迹扩散的很快,仅仅一个愣神的时间里,触及动脉的伤口便已经染红了半件上衣。
一旁大惊失色的长发妞最快反应过来,匆忙施展了符术止血。御寒的外套成为了此时唯一的医用纱布,而张野的脸色,则是很好诠释了窗外与黑影形成鲜明对比的月光——一阵惨白。
“看样子这幕后黑手很喜欢这类玩意儿啊。”
看着胸口突然喷涌而出的大量鲜血,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反应的张野一阵错愕。他砸了咂舌,像是惊讶于对方的迅捷杀伤,也像是感慨,感慨这种杀阵相比于之前一次的凶险。
一个照面就留下致命伤,这种程度的试探,简直无异于拿命在赌博。
“什么?”一旁匆忙施展咒术的杨潇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是在分散他的注意避免心跳加速气血上涌,一边也是为了确认他的伤势。中文系毕业的她没有系统学习过急救手段,所有的应急措施只能靠一点生活经验来填充。
如果说前不久的惊慌还是因为环境的突然恶化,那么这一刻,目睹到鲜血横流的她反倒是彻底冷静了下来。
这里毕竟是战场。
瞬息万变,一个愣神的结果,就是生死由天不由人。
“左道旁门。”张野冷笑着摇了摇头,也许是肾上腺素的大量分泌,此时此刻的他竟意外地没有感觉到多少来自胸口处的剧烈伤痛。
“没察觉到么?”他抬了抬眼睛,“无论是那只鬼婴,还是眼前的这些墙上黑影,无一例外都是常理之外的怪物,即最恶心人的‘物理、法术攻击双免疫’。也不知道楼上的那位背剑的大佬最后选择了用什么方法来对付那只小鬼,这种邪法炼制的鬼妖,当真是一个‘烦’字了得。”
“哦。”双手渐渐染上血迹的长发妞一声冷哼,“那咱俩这就等死了是么?”帮他紧紧按着正快速止血的胸口,她的语气中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层细微的哭腔。
张野笑了笑,居然下意识地感觉到头脑无比清醒。
“别埋怨我,”他撇了撇嘴,“等救援肯定是不现实,就算我不带着你来二楼,你也未必能安然活到明天早上。”
“我这是在怪你么?”长发妞瞪了一眼,眼神大意,是在愤愤他这种时候还在推卸责任。
“那你这句话可就让我摸不着头脑了。”张野笑了笑,“到绝路了么?如果不是气话,为什么要问是不是等死这么低智商的问题?”
淡淡看了杨潇一眼,没有等对方从惊愕中走出,他已经兀自扔掉了胸口那件被血迹浸渍的外套。
“水木源力的开源符咒,名不虚传哦。”
他微笑,随后抖开了腰间的挎包。月色寒芒之下,四枚雕刻兽形的银色钢杵一一排列在次。
青龙,朱雀,玄武,监兵。
信手一抛后,受令咒急召,四枚杵棍各自散落于科室四方,随后咒印闪烁,落地生根!
到绝路了么?
显然没有。
打从一开始就被视为最终底牌的四枚阵器,而今无路可退,这才是真正的战场终端!
他还是天真了。
在这种魔巢之中妄图轻轻松松无伤过关,可能么?
胸口的大面积流血意外给了惊人的胆气,这一刻,人生前二十年来前所未有的豪情突然占据了他整个心房。
已经浑身浴血的人,何惧刀光剑影、铁马金戈。
“你要拼阵术是么?”望着天花板上方并不存在的双眼,他的眼神显得目空一切。“好,不怕死,放马来。”
“开元四圣,天地生灵,受我旗召,化宇梵音!”
真言缥缈下,四头携太古威仪的洪荒巨兽自画卷铁壁中走来,风尘猎猎,睥睨纵横。
举手投足间的磅礴阵势在氤氲的咒印符文之下庄严宝相,披爪目眦的低吼沉吟扫荡诸邪鬼魔!
夜风微凉,吹过他缓慢结痂的伤口,居然是一阵的细微的发痒。
鲜血的上涌,元力的疯狂外泄。
感受着阵主的狂热意愿,受召而来的四行神兽仰天嘶吼,披爪苍穹!
你妄图用阵术困死我是么?
那么阵中的我,就以同样的手段撑到你爆为止。
在既定的真元调动之下,筑基成型的四相真阵开始向外疯狂推移!
两股同样强悍的阵术力量,一个向内,一个向外,每一寸推进,都是铁马金戈的战场搏杀!
兽吼,魔啸。寸爪,鬼刀。
火花溅射的幽幽暗夜中,是两股数倍于同等量级的力量间,生与死的交织碰撞!
以力降会,这就是张野的全部意图!
在法令咒术的全力驱动之下,暴烈刚猛的四相大阵,开始朝着外围限制的影杀阵壁分四方进行了一往无前的冲锋!
厮杀,挥爪,怒目,力竭。
望着渐渐萎靡乃至陷阵的洪荒四首,张野的脸色渐渐如石灰色的墙壁般苍白。
输了?
他有些想笑,虽然意料之中,但仍无法直视这种挽不了狂澜既倒的悲壮与无奈。
无形的战场上,以一敌百的巨兽怒目而视,而在无边无际的旷野深处,无尽数目的黑色鬼影层出不穷。
阵术的数量基础决定了最后运算的复杂程度。
六合阵数面前,即便是刚猛如四灵神位,最后的结果也是难逃镇压。
他并不吃惊,只是过度虚耗的连锁效应下,胸口的一道创痕如决堤血海,一夕崩塌。
“可以。打得不错~”他半撑着地面,这一刻,仿佛十倍于原先痛感的痛楚如潮袭来。
很难想象明明是败阵的结局,这种情况下的他仍然能笑得出来。
但不笑又怎样?
不笑,就是身旁长发妞的心态崩毁。
“张野!”
目睹着身边人的倒下,杨潇的反应已经不再如第一次那么迅捷。
这场极尽绚烂的阵术搏斗毕竟给了她希望,但希望尽头是什么,答案不必细说。
用尽了疼痛面前的最后一点力量,张野朝着窗外大喊出了三个字。
“救——命——啊——”
他喊得很具花腔,基本上每个字吐出来都是满满的夸张造作。
但是伤势骗不了人,无论脸上装得再怎么无所谓,再度浸湿的白色衬衫总是无情地出卖了现实。
第一次的陷阵以林九的及时赶到告捷,第二次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张野不知道。
但放弃肯定不可能,如他自己所言,这三代单传的苗子,他这一死老张家就算断根了。
“你信不信,”他抬起头来冲着长发妞淡淡一笑,“再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绝对把这幕后黑手打得他妈都认不出来。”
“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长发妞咬着牙,明明已经眼眶带湿,说话的语气确实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倔强。
“这种时候你让我别说话不如让我去死~”张野撇了撇嘴,满脸的不服输。
他仍旧是不觉得自己今天必死无疑。
前路的不可知,天机的不可策定,这是对一个修阵者来说永远的第一要则。
在他最后一口气呼出胸腔以前,所有的结果都是未知数。
他只是很不甘心,先前因大意所留下的创痕,终于还是在关键时刻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长发妞没有笑,只是呆呆地望着视线上方。
“张野。”她的声音中带上了一层细微颤音。
“嗯?”
强行抑制住了身体伤势,张野勉强抬起了头。
“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杨潇的目光所指,一点暗流深处的魔光涌动,瞬时间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被先前火行符箓打出的天顶裂缝。
暴露视野的空调管道中,一枚周身黑色的蜷缩状死婴像是安然睡去般蜗居一室,可以清楚地看到,顺着这条管道,所有的冷气流得以传输至大楼各层,而在一切气流的源头,一枚鬼婴死胎成为了所有尸气的源泉。
藏尸之所。
那就是整座大楼最深处的秘密,幕后黑手出动尸魔影杀阵也要阻止他们发现的最终藏尸之地。
“这个发现来的很巧。”
眼中一道精光直射,看到这一幕的张野像是一瞬间的回光返照。
但是可惜。
可惜他已经没有了迎头再战的余力。
这仗同样是亏,离成功只差一步,血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