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告诉我,红衣呢?”
张野开口道。他不管对方是敌是友,只有确认了红衣的安全,这谈话才有进行下去的可能。
“她没事,我说了,我只是暂时借用她的身体,等谈话结束,我会把她还给你们。”
鬼荼罗答道,虽然人已经从祭台上坐了起来,语气中却仍透着一股虚弱。
“可以,你最好言而有信。”张野冷笑道,“说吧,你想谈什么?”
“我想请你们离开这里。”
鬼荼罗倒是开门见山,而且一开口就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求和派口音。
“离开这里?”张野笑了,“怎么个离开法?”
“你们两个,包括哪些古城外试图进入禁地的人,全部撤离,不要再涉足这片不该被打扰的土地。”
鬼荼罗看着张野开明两人,眼神中蒙着一层古老的威严。
“恕难从命。”
这次回答的人不是张野,而是一旁的开明。“这件事情并非我们两个人能决定,全部撤离,还需要得到更多人的同意。”
“你们该明白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鬼荼罗的神色微微一变,有些不悦,也有些不能理解。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我们不明白为什么这是为了我们好。”张野苦笑,他突然有了种和事佬的感觉。因为很明显开明组长的意思是坚决不能撤离,而他心里却有几分同意这个鬼荼罗的看法:禁地的死活与我何干?只要不牵连到老子,你们爱怎么打是你们的事情。
“阳墟古城本身是数千年前的文明,因为种种原因,毁于天罚。”鬼荼罗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是打算来一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促膝长谈。
“什么原因?”开明组长轻轻哼了一声。看眼神,貌似是到了他感兴趣的环节。
“不知。”
鬼荼罗很肯定的摇了摇头,“我们沉眠的时间已经太久太久,久到绝大部分的细节都已经被遗忘,唯一能记得的,只有城灭那日万民同哭的惨状。”
“懂了,你继续。”开明组长讪讪地点了点头,这副表情的意思大概等同于“我信你个鬼”。
“但是那场天罚并没有灭绝所有人,有的人带着极深的怨念因为某些契机苟活了下来,背负着亡族灭种的诅咒,守候在这座早已灭绝了生机的古城当中。也就是我们——被你们杀掉的血瞳舍念、因为报仇而失去理智的狮王帝魁,”
“还有化身巨树却没有独立肉身的鬼荼罗,也就是你,是吧?”
张野笑笑,不用猜也知道,那个“某种契机”,必然也是知道却不能说,只能装作“不知”的内容。
鬼荼罗点点头,“禁地三魔首的存在是诅咒,是对我们自己的诅咒,也是对你们外来人的诅咒。我们只要身在这禁地内,就会百年一轮回,遭受永生永世的折磨;而同时我们的存在也是最后一道守陵关卡,一旦外人闯入触碰到相应契机,就会诱发天罚,重演当年阳墟死城的悲剧——当然,这次的悲剧发生地,将不再仅限于阳墟一城。”
“不要告诉我这个‘相应契机’,又是恰好被你忘记的内容。”
开明组长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个中意味,不言自喻。
“呵呵,这个契机倒是很简单。阳墟死城流传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古老预言——当禁地三魔首同存于世,就是天罚重降,世界灭亡之时。”
“同存于世,怎么你们三个不算是同存于世嘛?”张野问。
“不算——我不算。”鬼荼罗苦笑道,“这也正是舍念抓来你这位朋友的原因。如你们二位所见,我虽然能跟二位对话,却只能以树形示人,我没有属于自己的身躯,也就无从使用本该属于我的那份力量。这样的存在形式,又怎么能叫‘活着’?”
“所以血瞳抓来了红衣,并扬言‘借我的朋友一用’,意思是要让你借红衣的身体复活?”张野接道,“但是红衣本身不是实体!她自己都只是鬼妖灵体之身,你要怎么用她的‘身体’复活?”
“实体,反而不行。”鬼荼罗语出惊人。“你们来时应该见过禁地中那群没有意识的行尸,倘若随便一具实体便能完成灵魂转嫁——可供我使用的躯体多得是,这数千年来三大魔首早已同存于世间。可惜……我是至阴之灵,唯有至阴之体,才能供我血脉重生。”
“血脉重生。”
开明组长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似乎这四个字,才是她这一整句话的关键所在。
“是,血脉重生。”鬼荼罗点了点头,“原理你们可能无法理解,但方法你们应该可以体会——所谓的至阴之体、血脉重生,是指找到一具可以容纳我寄生条件的灵体,借由这千年树身,血脉重塑,将灵体转化成实体——也就是到最后,我,树身,至阴灵体,合而为一。”
“知道蚌含珠嘛?”开明组长笑了两声,应该是听懂了她这套玄之又玄的理论。他解释道:“蚌含沙而成珠——妖树是蚌,红衣是沙,鬼荼罗的本体附着在蚌上,想要最后以珍珠面目示人,就必须藉由红衣这个媒介,三者一同化生。当然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妖树枯萎,红衣抹灭,而她,则以实体化的红衣重现人间。”
“你解释得很清楚。”
张野笑了笑。
脸上在笑,心里已经如同开了锋的冰刀。
“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开明组长说道,“世界毁灭,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可以解脱。”
鬼荼罗的声音变得空洞而又苍凉,“你们不懂这种数千年如一日的感觉,我们早该随着阳墟臣民一同死去,活到今天不是一种侥幸,更不是什么恩赐,而是一种纯粹的折磨和惩罚。”
“明白了,一旦世界毁灭,你们就从这种惩罚中解脱了是吧?”
张野冷笑。鬼荼罗不回答,也许是默认,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是现在你们的愿望好像泡汤了,因为百年一轮回,三魔首中的舍念已死,就算他再出现,那也是百年以后的事情。”
开明组长说道。
“是,所以就算我此刻复生,也没有了任何意义。”鬼荼罗点了点头,对这件事情像是半点不予否认,“这也正是我出面请你们离开的原因,我已经不希望再因为这件事发生更多的伤亡——我已经失去了舍念,我不敢想象如果帝魁再死于你们手中,这百年,我将在何种的孤独中度过。我愿意向你们赔礼道歉,更应当放你们的朋友离开,只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本身与外界无害,为什么非要打破这禁地最后的安宁?数千年前你们外来人已经劫掠过阳墟一次,为什么数千年后,你们还是不肯放过这早夭之城?”
“别这么说说得我有点于心不忍。”张野很合事宜地露出了一丝尴尬之情,只是他的眼神随即一转,幽幽道,“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我们远离这片禁地,本身也是为我们好。你们禁地三魔首已死其一,按理说那个契机已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被触发——那么强闯禁地对我们又有什么损失?”
“……”
他这一问鬼荼罗的表情瞬间蒙了。像是精密的话术被人当场揪住漏洞,进退不能只能以沉默示人。
十秒。
她愣了大约十秒
十秒后这种尴尬被她巧妙转化成了无计可施的窘迫,只见这个女孩子咬着嘴唇,颇为凄凉的说道:“你说的是,对你们,不可能会有损失。所以就当是我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不要再破坏这禁地最后的清净,可以吗?”
“可以,你归还红衣,我们即刻离开。”
张野说道。
有些微表情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没有当面拆穿,是因为红衣还在她手上,双方不好撕破脸皮。
这个鬼荼罗谎话连篇,整段话漏洞百出,毫无诚意可言。
但红衣的身体还在被她占用,如果这时候冒然拆穿,后果,他承担不起。
与其闹得双方下不来台,不如顺水推舟装作相安无事。反正他心里想的只有明哲保身,这禁地怎么样,那是开明组长和他身后一帮大人物的事情。
“我如何相信你们的承诺?”
被张野这么一问,对方显然也意识到这两个不是什么傻人,所以这一回干脆她也变坏了起来: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没关系,我们来谈筹码。
“哦?那你想怎么样?”
张野故作镇定的轻笑了两声。实则他心里很慌。因为红衣的安危就摆在他的面前,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对方想动什么手脚,玩到死他都不见得能看出什么猫腻!
“这个叫红衣的女孩子我可以还给你们,但我要在她身上留一个记号。”
说着,只见祭台上的红衣摇身一变,幻化成了一身嫁衣装扮,随后从衣服的心口处以指甲硬撕下了一小块红色布头。
台下的张野一咬牙关差点冲了上去,却被身旁的开明组长紧紧拉着,意为:不要冲动。
他怎么能不冲动?
那件嫁衣,就是红衣的本体所在。现如今被这树妖扯下一片,无异于将一块心头肉生生剜下!
“不必紧张。”
反正割的不是自己的肉,鬼荼罗倒是显得并不心疼,“我只是为自己留了最后一层保险。一旦你们有违诺言,继续闯入阳墟禁地,我会以此物做法,让你们这位鬼妖朋友魂飞魄散。”
“可以。干得漂亮。”
张野死死盯着祭台上那个神情淡漠、却有着和红衣同一张脸的女人。
“今日之仇,我张野会牢牢记下!假以时日,定当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