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涌动的雷光中,漫天的水蒸气淹没了阵中的视线。
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嘶嚎,三只华彩神兽,如同石牛入海一般俯冲进阵旗限定的中央区域,随后水花四溅,惊起了一团声势浩大的波澜!
水雾,雷光,以及热浪般席卷向场外的高温。
每个处在酣斗中的人都不由为之流连张望,然而结果是雾气散尽,一头皮肤焦黑、奄奄一息的大狗,如同垂死一般躺倒在地板中央。
秒杀……
居然是秒杀……
黄毛他们个个睁大了眼睛,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这头体型骇人、又身具恐怖恢复能力的怪兽,居然在自己摆下的阵法中一个照面就倒地不起,而且没有任何的反抗,整个过程是标标准准的秒杀!
做梦?!
黄毛不禁想笑。
这可能吗?
阴阳界的门槛,战斗力忽略不计的一群闲杂人。本以为一辈子就靠点佣金讨生活,做梦也没想过凭自己这种天赋资质也能有发光发热的一天。
他突然有些喉咙发痒,想说话,刚要张嘴,却只剩下一阵抽搐可言。
二十多年。
平凡庸碌近二十多年。
年轻过,热血过,拼搏过,也真实活过。
然而现实就是:没本事,那就注定了活在最底层,吃着尘土,盖上泥巴。用不会为人所记住的茫茫一生,成为他人光环之下的垫脚石。
是啊……如果不是这一刻,他自己也不会意识到,做泥土做了那么多年,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想要发光发热的心。
人生还有多少个二十年??
他看向自己的四周,一干弟兄里,是老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同样的眼神告诉他:你的苦,我们都懂得。
一股莫名的心酸,顺着喉咙蔓延上了眼角。
平凡了太久,几乎已经忘却了活着的感觉。
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这头怪犬倒下的瞬间,一枚不一样的种子重新在这群人的心底生根发芽,开枝散叶。
那是一种名为“渴望”的东西。只要它还在,就总有用不完的力量从心底涌现。
庸碌不可怕。
可怕的是习惯了庸碌,忘却了自己也有挺直的腰板,忘却了自己也有在阳光下站直身子的愿望。
……
“那个……我知道几位都很感慨……我本身也不是特别想打断你们……但是吧……”
斗法僵持到一半突然被人终止的贺准拧了拧眉梢,“既然你们那边已经解决了,能不能抽空也帮兄弟我腾出一只手来??无量天尊!这孽畜根本打不死啊!谁特么倒是来救救我啊!”
“哦哦!马上来马上来!”
闻言的黄毛立刻吸了吸鼻子,一闭眼,把涌到眼角的一点泪花给强行挤了回去。其余的五人也是各自收回阵旗,一前一后,每个人的眼神与此前已经是判若两人。
是——这一刻起,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也是“有能力”的一群人。
过去的无作为,更大的程度是出于心有余而力不足。
自卑,自嘲……到最后,自甘堕落,泯然众人。
一个团队的凝聚力永远不局限于成员之间的感情和默契,只有当一个团队有了自己的精神内核,一个可以追溯的共同目标,这一刻起,他们的战斗力才会真正意义上的萌芽。
红衣一笑,她知道张野所要做的事情,终于已经达成。
混混永远是混混,相比于自由散漫、素养低下,真正阻碍他们前进的东西永远都是他们自己的迷茫——之所以“混”,是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样的一群人,你给予他们再好的功法,再多的装备,他们也只是一群破坏力有所提升的混混,而永远无法成为一只军队、一柄真正的武器。
但是现在不同了。
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她从这些人的眼中看见了张野一直想要的东西——一种对于未来的渴望。
她知道这群人从内在上已经脱胎换骨,如果说从赵家祖宅那时起一直到今天,黄毛他们一直是处在成长的阶段——那么到这一刻为止,他们终于长成,乃至未来某一天,独当一面。
从天而降的六杆阵旗笔直插在了无相妖的身侧,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元素韵律,它们环环相扣,两两切合,画地为牢,自成锁链。
小胡和刘二最先出手,一个是混元乾风,一个是玄元兑水,风水盘结,这是“围”。
老周朝大河递了个眼神,前者青元震木,后者黄元戊土,木土联动,这是“困”!
四眼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阵法最前方的黄毛,紫元惊雷旗出手,只差最后的火刑“杀”字诀。
而黄毛面向头顶被遮挡的天空,一口深呼吸,旗幡上突然出现的九尾火狐!光华直逼耀眼的超新星!
“临阵参透了?”
一直与跑堂小哥缠斗的马男突然间反身一脚——退回了场外。他看着气场骤然变换的黄毛,又看了看阵旗中央动弹不得的无相妖,嘴角间闪过一抹淡淡的冷笑。
“救我!”
这是来自无相妖的惊叫。因为情绪变化,那八重音响一时间又只剩下了妇孺靡弱之音。
“废物最好闭嘴。”
马男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快如鬼魅的身影再次进场!最后黑云掠过!阵型摆齐的六人一瞬间像是被狂狮冲散的鹿群,倒地的倒地,撞墙的撞墙,唯一的共同点,是黑云过后嘴角齐齐挂上了一道血痕!
“啧啧……麻烦很大呀。”
收割完毕的马男再次轻松自如地回归原位,“我要孤军奋战以少打多了吗?真没意思。虽然你们中的大部分也不够我玩儿就是了。”
“无量天尊!大家集火吧,先干掉这个马头人,其他两个都好收拾!”贺准干啐了一口,说完,摸了半分钟才从布包里摸出了几张残存的符纸——先前的战斗大概已经耗光了他八成存货,眼看着就要被人逼得现出底牌,他喉头哽咽,极不情愿地看了一眼被遗落在墙角的棕黑色皮箱。
“集火?”
马男笑了,速度快到看不清的一脚,众人只感觉到狂风吹过面庞,随后贺准的身影就已经和先前的林九一样,重重撞到了后方的墙壁之上。
这一脚,肋骨断了三根——胸腹内出血。如果不是身怀修真功底,关键时刻内劲护住了脉门,这一脚下来,落地的贺准已经脏器破裂,不治而亡。
“又废了一个。”
马男极为不屑的打了个响鼻,漫不经心地轻点着场上人数。
“还有你?不过你太硬了,我不是特别想打你。”
数到最后,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跑堂小哥的身上。
“呵,”小甲摇了摇头,“拼一场吧,不死不休。”
他眼神一凛,提着重剑大步跑了上前。棕黑色的甲胄泛着暗色魔纹,在光线不明的夜里,不明缘由地给他身后轨迹画上了数道残影。
这些残影连接在一起,像是一头张牙舞爪的百足蜈蚣。
马男一声冷哼,“慢的像是一头用两只脚跑路的猪猡。”
黑色的卷云与他擦身而过,重剑斩过虚空,却终究没能擦到他的影子。
马男也不再踢人——因为他试过,这身神器级的甲胄防御力太为夸张,再加上这家伙本身就是头大血牛,凭他的单点爆发力,踢一百下也不见得能收到什么实质性效果。
所以攻击无效,他就索性极尽嘲讽,一旦嘲讽到这个人失去理智——耗尽体力被自己磨死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他太过傲慢轻敌,自以为胜券在握,却忽略了一个最不放在心上的人。
贺准。
他的那一脚除了重创,还做了一件别的事情——那就是把这位正牌茅山门人,顺手送到了他相隔遥远的皮箱旁边。
伤势虽重,然而真气护体,并不妨碍他爬到箱子前,打开皮箱上的锁。
眼看局势已经渐趋败颓的小掌柜不由得心生焦灼,于是冒着危险上前,替小甲镀上了一层白色的冰霜甲胄。
“双层甲?”
马男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要脸了吧?本身已经肉成这样了,你还给套甲?小姑娘,我不杀你只是因为不屑于杀你,你的底子跟这群废物都不同,我一脚下去,你会直接变成墙上的一滩血沫你知道嘛?”
他还在嘲讽,然而跑堂小哥却没有打架时多啰嗦的习惯。
冰霜甲胄的作用不在于防护,而在于霜冻缓速。
百足连身甲的力量其实远远强过张野和一众人等的预估——它的可怕不仅体现在堪称恐怖的防御力,更在于对宿主“妖力”的提升。
它会靠大百足残存的元神力量慢慢侵蚀宿主的意志,与此同时,也会把这千年积淀的妖力,源源不断提供给宿主使用。
于是这一刻,在暗棕色的千年妖力加成之下,冰霜护铠的霜冻缓速领域突然百倍扩大!
地面的白色霜界一瞬间蔓延超过了马男的脚下!而就在这一霎的迟钝惊疑之中,背后的巨大霜剑如流星般斩落!
“铿!”
刀剑破坏金石的声音。
冰冻碎屑溅出去很远,尽管被施加了大额减速,马男的反应却依旧险险躲过了这耿直一剑。
是,失败就失败在落剑的手法太耿直。
同样的慢速斩,在此前经历的漫长岁月当中,马男已经避过了不下数千次。这样的轨迹预判,即便是高倍缓速加上顺发加上出其不意,他也能做到单靠自身反应、战斗本能轻松避开。
如果刚才那一剑出手的人是李江帆——也许结局会完全不同。
可惜,没有如果。
“你们,吓到我了。”
看着身旁五寸以外的巨剑,马男转过头,用心有余悸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是嘛?那还真是好遗憾好遗憾呢。无量天尊。”
谁都不曾想到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马男转过头,在巨剑的另一侧,是不知何时已经上前,手中还拿着一张红色符纸的贺准。
刚才的愣神,已经令他在无声无息间将符纸贴在了自己的后背。而此刻的他冷笑不止,尽管嘴角还挂着重伤后的溢血,这一笑却依旧足以令任何人胆寒。
“退开!”
贺准突然暴喝,与此同时自己飞也似的“滚”向了远处。
会意的跑堂小哥立刻后撤,只剩下面对那张红色符箓不明所以的马男,下意识用手去撕。
但是他撕不下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类符咒,入肉生根,非亲手贴上去的人,不可撕除。
“敕雷令九天应元普化天尊雷部神将诸天神王急令在此!”
拉开距离的贺准一声大喝!那一刻,劫云涌动!突然降下的红色雷霆直接打穿屋顶!重重砸落在了地面马男的身上!声势浩大,响彻云霄!震荡的劫威席卷了方圆百尺!爆炸的光亮晃瞎了所有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