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衣雪动弹不得,也不怕对方会突然闯进来,毕竟是个和尚,知道她在沐浴怎么可能进来?
身体恢复行动能力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里面的药汤从黑色变成了清水,又被她体内排出的杂质染成褐色,并带着一股腥味。
沈衣雪缓缓出来,打开叶裳之前给她的包袱,果然是替换的衣服,想到外面的叶裳不知道出来什么状况,沈衣雪第一次替他担心起来。
她从新婚当夜被扒下凤冠霞帔,就一直穿着中衣,牙婆小气,给她随便找了一身粗布衣服,相比起来,叶裳倒是十分有心了,难为他那么短的时间给她准备了如此精美的衣服。
沈衣雪虽然不是特别注重穿着的女子,但也禁不住心头一暖,给她关心的人太少了,哪怕这份关心带着别样的目的。
打开房门,沈衣雪先看到了一个光头。
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头皮锃亮,脸儿偏圆,肤色白皙,五官清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似不染世间尘埃,又仿佛看透世间一切。
和尚看到沈衣雪也是忍不住一个失神,但马上回过神来,“阿弥陀佛!”
沈衣雪可没有让人进去的打算,出来房门四下打量着:“叶裳呢?”
“叶裳?”和尚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不属于这里,自然去了他该待的地方。”
沈衣雪冷笑:“剑宗的人呢?也去了该去的地方么?他们带走了什么人,是否也要回该回的地方?”
她不是傻子,结合自己听到的,不难推断出,原铭不是真的消失,只是被所谓的“剑宗”带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既然叶裳说剑宗也越界了,那么原铭被带走也是越界,如果和尚要管,也应该让原铭回到人界才对。
和尚没有回答,垂下目光:“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
沈衣雪知道问不出答案,她本也不指望和尚能回答,只是忍不住要讽刺和尚几句。
想到自己突然一团糟的命运,心头愤懑。
剑宗越界,带走原铭,却让她一个女子承担流离颠簸的命运。
“你又想要我做什么?”沈衣雪一脸嘲讽,冷冷地道“说你的目的吧,别阿弥陀佛了,我不信佛祖!”
和尚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还是坚持道:“你不能跟那人走。”
显然,他口中的“那人”指的就是叶裳,沈衣雪明亮的眼睛看着和尚:“你又凭什么干涉于我?”
“为天下苍生!”和尚一脸是悲天悯人。“你还是回到你自己的因果中去吧。”
“天下苍生?”沈衣雪忍不住想笑,“我不是天下苍生之一吗?谁为我着想了?大师你慈悲为怀,可怜一下我这个‘苍生’吧!”
说话时,窗外晨曦微露,竟又是一天开始了。
折腾了这么久,动静也不算小,可是客栈的伙计和客人竟没有一个发现的,不能不说事情奇怪,只是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沈衣雪也见怪不怪了。
和尚隔着衣袖拉住沈衣雪的手腕,也不管沈衣雪同意与否,直接拉住沈衣雪出了客栈。
沈衣雪再一次发现自己反抗不得,只好由着和尚在路边拦了一辆兜揽生意的马车,跟着和尚出了城。
和尚走的方向竟是昨日牙婆离去的方向,沈衣雪掀开车帘子,看着刚刚升起来的太阳,问和尚:“你打算把我带到哪里去?”
“来处来,去处去。”
和尚说完也不管沈衣雪一脸的不可置信,自顾自地取出一个木鱼,另一只手握住一串佛祖,闭起眼睛开始念经。
沈衣雪这个气,什么来处来,去处去,说的好听,什么回到自己的因果中去,看这和尚赶路的方向,无非就是把她再送到牙婆手里去。
这是哪门子的和尚?
沈衣雪就是修养再好也忍不住要骂人了!她把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都搬了出来,通通砸向和尚,可惜皆如泥牛入海。
和尚就坐在沈衣雪对面,充耳不闻,念着自己的经。
沈衣雪几乎要吐血,可对着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她也没有办法了,问话不回答,骂他不还嘴,顶多来一句“阿弥陀佛”就没了。
最后沈衣雪干脆也沉默下来,车厢里只余和尚念经的声音。
那声音就好像有魔力一般,竟能到达人心深处,安静下来的沈衣雪渐渐感到,那声音如同有灵性一般,聚到了心口的位置。
昨夜被叶裳逼着泡了什么洗尘汤以后,她就感觉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潜滋暗长,也不多,若有若无,不细心体会根本感觉不到。
此时,随着和尚念经的声音,被压制了下去,只有心口的位置,从温热渐渐感觉到滚烫。
如果不是此时不方便,沈衣雪都想解开衣服看看,自己的心口位置,那个卍字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和尚不是牙婆,从昨夜她听到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猜出这是一个有些特殊能力的和尚,所以和尚没有如牙婆一样,绑她的手脚,应该是不怕她逃跑。
沈衣雪捂住自己的耳朵,以图念经的声音小一点。
当路过昨日那片树林子的时候,沈衣雪忍不住又想起叶裳来,虽然叶裳接近的目的她一时还看不出了,可他对自己还算不错的。
再想到昨日车夫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的情景,还有自己在浴桶里不能动弹的情景,沈衣雪突然想到,也许,昨日救了自己的,应该就是叶裳了。
心里一时不知是何种滋味,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 这也是叶裳准备的,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沈衣雪就这么想得出神,那和尚念经的声音反而影响不了她了。
过来树林子之后的路,沈衣雪也不知,就这么一直掀着车帘子,目光迷离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直到——
马车路过极窄的路,窄到只能容马车过去,驾车的车夫说什么也不肯过去了,和尚最后只得给了车夫不少银子,买下马车让车夫自己回去。
沈衣雪冷眼瞧着,真不知道一个和尚,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这种情况下,和尚只得去驾车,车厢里就剩下了沈衣雪一个人,而沈衣雪现在又是可以活动的。
所以沈衣雪毫不犹豫,趁和尚一个不注意,一下子就扑了出去,滚向陡坡。
陡坡上有不少稀疏的小树,根本挡不住沈衣雪翻滚的趋势,只在沈衣雪的身上划了一道道的血痕。
上面的碎石更的硌得人生疼,沈衣雪昨日刚刚挨了吴牙婆几脚,此刻又被划了不少口子在身上,更是钻心的疼。
沈衣雪只觉得天旋地转,几欲呕吐。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停在了何处,因为最后她晕死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身边一堆篝火燃得正旺。
沈衣雪睁了睁眼,看到一身白色僧衣的和尚正在火堆的另一半,双目微闭,仍旧是一手佛珠,一手木鱼的在念着他的经。
想到晕死之前最后看到的,沈衣雪几乎要呕死,情愿自己就此昏死过去。
自己拼死拼活,弄了一身的伤,本以为就算不能逃走,至少也能折腾对方一下,谁想到人家毫不费力就到了自己跟前,一身白衣几不沾尘。
沈衣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闹剧,和尚就是看闹剧的人。
“醒了就起来吧,”和尚的声音传来,让沈衣雪恨得牙痒痒,“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不碍事的,你自己擦一些药就好了。”
说话间,一个瓶子被扔到沈衣雪身边,发出“咚”的一声。
沈衣雪默默坐起身来,捡起瓷瓶,就听和尚的声音再次传来:“别想着逃,你逃不掉的。”
沈衣雪正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准备往马车走去,闻言顿住,本就懊恼的心,此刻彻底崩溃!
“咚!”
药瓶再次被扔给了和尚,沈衣雪失声哭了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总是和我过不去?”
想到最近的遭遇,明明自己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如果不是什么剑宗掳走原铭,她现在还是幸福的新娘子,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辗转流离,不知何去何从?
这个小和尚怎么不去管?偏偏来针对她?
说什么为天下苍生?和她有什么关系?非得她受尽磨难天下苍生就幸福安康?非得她辗转流离天下苍生就安居乐业?
到底是哪门子道理!
走了个看不出目的的叶裳,又来了个闷葫芦似的和尚,怎么一个个都来针对自己?她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
沈衣雪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几乎都是一条一条挂在身上的,更有不少地方染了血迹,和尚只是找到她,应该是顾忌男女有别,根本没替她处理过。
所以沈衣雪就穿着一身不像衣服的衣服站在和尚面前,用一双带着恨意的眸子瞪着和尚,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她却倔强地不肯去擦,双眼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和尚,大有誓不罢休的气势。
此时的沈衣雪,憔悴而倔强,却丝毫不显狼狈,偏有一种倔强的美丽,让人心疼。
和尚垂下头去,不敢看沈衣雪,明明知道她是什么人,却还是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心间泛滥,虽然他不肯承认,觉得那只是他的佛心,对苍生的怜悯,但他的心,真的疼了一下。
他承认沈衣雪的一句话,她也是天下苍生之中的一个。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缠绵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洇湿了大地,仿佛在跟着沈衣雪一起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