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锦回去的时候,苏翟早就派人送来了东西。
冯妈妈把那些东西搁在屋子的桌面上,一分都没动。
因为叶轻的事,沈荣锦也有显倦容,即便如此冯妈妈还是要多嘴问一句:“小姐,苏东家的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沈荣锦换了件素锦软缎的袍子,坐在临窗大炕上,整张脸隐匿在夕阳的余晖下,眸光灼灼,“我记得霜月畔不是植得有槐树?把东西全都送到那儿去,让高老太太搬去那儿住.......还有,她不是眼睛不好使,需要多点几盏灯吗?那就让下人多点几盏放在她的寝屋里,半夜也不要熄,我听说这老人家都有起夜的习性,若是熄了,晚上起夜摔着磕着可不就大了,只怕父亲怪罪。”
说完,沈荣锦倦怠地倒在椅榻上,微闭目揉着额。
伺候沏茶的惜宣听到此话噗嗤笑了,“小姐高明!先不说霜月畔夜晚寒凉,就是这灯油味也够那高老太太熏的.......”
沈荣锦微睁眼,静静地看着脚下的金丝锦织珊瑚毯,面上挂起莫测高深的浅笑,说:“既然她喜欢捏软柿子,那我也总该让她知道我这柿子到底是软的还是硬的。”
冯妈妈笑得满口答应,一刻也不停地就下去着手做这事。
惜宣看着冯妈妈退下去的身影,高兴道:“今晚估计又有人睡不着了。”
那么亮堂的地方,睡不着是一定的......然而沈荣锦却不想继续说这件事,转而问到了给明日沈荣妍准备的及笄礼上。
“.......除却上次小姐备的那只翡翠凤尾玉簪之外,还有一对点翠耳环,一对菊花折枝金簪,两枚翡翠玉扣......”惜宣说了的大概。
沈荣锦点点头,嘱咐道:“虽然我不待见沈荣妍,但她身份毕竟是沈府的二小姐,这些东西也必须要给得体面,不能丢了沈府的气度。”
惜宣笑盈盈道:“奴婢省得,小姐安心。”
随后又一一确嘱好了明日要穿的衣裳,用的首饰,还有打点下人的银裸子钱串子......
等差不多吩咐完,冯妈妈那边也腾出了霜月畔,让人去请高老太太过来。
高老太太正吃着茶,听到这话,差点被呛,不过一瞬又回神了过来......即便沈荣锦做好了自己嘱托的事又如何,蚂蚁尿湿柴,还不是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不值一提。
想罢,高老太太让下人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就让随着冯妈妈去了霜月畔,林姨娘那边告都没告诉,大抵是没把沈荣锦放在眼里罢。
霜月畔院如其名,小院清幽,唯一棵槐树,一方池塘,素月侵袭,如寒纱笼罩,独槐茕影,清幽之余,萧瑟溢显。
萧瑟是指——除此眼前的萧瑟,还有身子上的萧瑟。
高老太太打了个哆嗦,展目望去,见晚风刮过槐叶,传出细细飒飒蚊蝇之响,不由得皱紧眉,她冷哼一声道:“这便是大小姐给老妪准备的客房?”
冯妈妈状若没听见高老太太刻意咬重的‘老妪’两字,只抱着得体的微笑道:“老奴虽然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腿脚也不利索,但脑子还算能用的,奴婢觉着应该没有带错。”
言下之意是,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眼睛竟比我还瞎,都停在这里了,还看不出这里就是小姐给你准备的客房?
高老太太心头一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好歹是莫氏的生母,区区一个下人也敢顶撞她,那这是不是说,自己的淑姐儿也经常吃了这么些暗亏?
她想起淑姐儿垂眸捻被角的落寞神情,心又落了一分下来!
淑姐儿从小都是被自己娇生惯养的,何时这样受气过,这个沈荣锦也真是仗着父亲的宠爱!
高老太太心头虽气却只作了三分出来,“这么偏僻的院子拿与老妪来住,沈府便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冯妈妈笑道:“老夫人,是您说的要住着窗外栽有槐树的地方,沈府上上下下找遍了,便只有这里还有晖绮堂。”
晖绮堂是周老太太住的地方,客不睡主房,所以断然不能去晖绮堂,高老太太这点还是知道的。
只是.......她抬眼又看了霜月畔的院子一眼,就看见槐树叶子这么荡啊荡啊,孤零零地掉在了地上,萧条极了。
方沉下的气,又兀的要冒出来,自己是高家的长女,莫家的祖母,也不说身份多么尊贵,但到哪儿,谁也不会怠慢她,这倒好,到了沈府,一个没娘养的都敢这么对她,这若是让东禄巷子的人家知道了,可不得笑死她!可是冯妈妈说得没错,是自己要说住窗边有槐树的屋子,这能怪谁,只能硬着头皮进!
硬是憋了好久的气,终于压了下去,高老太太才开口道:“带路罢。”
冯妈妈看着高老太太面上铁青,嘴角仍含着一抹得体的笑:“老夫人,请进。”
索性房间的布置还算上佳,高老太太看着床上的玉枕,终是缓了些脸色,让人扶着上了榻,好歹说了一句:“大小姐有心了。”
冯妈妈并未停留在高老太太的夸赞上,简单道一句:“天色渐暗,大小姐恐老夫人会看不见东西,便早准备好了烛台,奴婢现就叫下人端上来。”
高老太太并未觉得不妥,点点头也应了。
冯妈妈见此踅身叫人上来,很快便又一摞摞的下人端着烛台上来,很快随着一盏又一盏.......十几盏的灯点起,高老太太觉着不对了,她连忙叫停还在点灯的下人,“点这么多的灯,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冯妈妈笑笑:“不是老夫人说的,眼神不太好需要多点几盏?大小姐说了,马上冬至,这天愈发黑了,所以便要多点几盏才好。”
羊皮纸裹的灯罩,市面上根本就没多少,本以为几盏都是困难,她怎么知道沈荣锦不拿则好,一拿便拿这么多上来......
高老太太愠色还没发出来,就被屋内烛熏得拢眉起来,“要,要不了这么多,快撤下去。”
冯妈妈摇头说:“那怎么得行,老夫人眼神不好,若是晚上起夜摔倒怎么得了。”
说着,下人又点了一盏放在高老太太端前,高老太太连忙扇风,边说道:“哪那么容易摔的?快,全都撤下去。”
冯妈妈很是担忧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奴婢担不起这个责,老夫人还是莫要为难奴婢得好.......”
高老太太连忙说:“若真是出了事,我不会怪责大小姐的,你快叫他们把灯撤下去。”
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冯妈妈听见也识趣的叫下人把灯撤了下去,毕竟那么多的灯,晚上若是不慎打翻了,多的事都出来了。
灯撤了下去,高老太太也回复了一派正襟危坐的样子,好歹高老太太也是有眼力见识的人,这么会儿,早就反应过来。
......好个沈荣锦,竟敢摆自己这么一道,真是实在可恨!
可是让高老太太如何说,要加灯的是自己,要有槐树院子的也是自己,就连最后在这院子若出了什么事,还是自己说的,自己能把那沈荣锦怎么办?
高氏看着冯妈妈,真是敢怒不敢言,坐在塌上,不好看相。
冯妈妈看着高老太太铁青的面色,笑意加深,曲身道:“老夫人若还没什么事,奴婢就先退下了。”
忍不下这口气如何,还不是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高老太太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没有作怒,只是脸有些沉地说:“既然如此,便下去罢。”
冯妈妈做完了事,自然不会多待,听到高老太太说的,应声就退了下去。
没退多远,就听到屋子传出怒喝还有瓷器摔落的声音,只是......在沈荣锦她们听来,不过是笑话之音罢了。
惜宣听到冯妈妈所述,似有些不置信,“那,那高老夫人真的气成这样?”
冯妈妈看了一眼沈荣锦,见她并不反驳,才方回道:“确是的。”
惜宣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颇有大快人心的感觉。
沈荣锦却感激地对冯妈妈说道:“多谢冯妈妈思虑周全,荣锦也竟忘了,若是那些灯半夜出了事怎么办.......好歹得了高老夫人的一句准话,今夜即便她出了什么事,自然也赖不到我头上来的。”
冯妈妈有些惶恐:“护小姐周全本是奴婢分内的事,小姐怎感谢起奴婢来了。”
冯妈妈是老人,行事不似惜宣跳脱,总是固守成规,主子下人是有一条明晰的分界线,所以在她看来沈荣锦给自己道谢是千不该万不该。
沈荣锦并没把冯妈妈当做下人,而是亲人,所以感谢的话,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沈荣锦看着冯妈妈的样子,默默一叹,也没再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