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荣锦是在鞭炮声中醒过来的。那时候天还未亮,不过游廊已经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了。
沈荣锦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惜宣用叉竿将窗户撑开,见到日光熹微,说道:“应该是卯时,小姐要起来吗?”
这话方方落下,很快就有橐橐的脚步声从外传来,沈荣锦向外看去,是惜茱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一件水红色长袖的衣衫,头上插着珊瑚色珠钗,一张小脸看起来洁净莹白。
沈荣锦下榻问道:“怎么了?”
惜茱敛着眉很恭敬的说道:“莫姨娘找大小姐过去。”
沈荣锦心中突然一跳,莫姨娘?
她看向惜茱,见她垂着头,看不出神情,于是问道:“可说了什么事?”
惜茱摇摇头,“没说,但估计应该是关于二小姐亲事之类的事。”
惜宣拿着净脸的巾栉悄悄走进沈荣锦,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
总归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沈荣锦这样想着,便说道:“我等会儿便去,我之前用来洗脸的那个香露你帮我拿来。”
惜茱应诺着退下了。
惜宣悄悄在沈荣锦耳语道:“小姐,莫姨娘心有不诡,怕是.......”
“我是沈荣妍的长姊,再怎么避也避不掉,还不如承势而上。”沈荣锦说着拢上了一件外衣。
惜茱也拿了香露走过来,“这是今年开春新到的玫瑰露。”
沈荣锦看了一下惜茱手上的青花纹白瓷颈瓶,然后淡淡地说道:“先放那儿罢。”
惜茱诺诺地应下,便把香露放在桌几上,然后准备过来给沈荣锦更衣,“今个儿是二小姐成亲的日子,大小姐可要穿得喜庆一点才是。”
说着她便从箱笼里拿出了一件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十分喜庆。
沈荣锦微皱了眉,“沈荣妍成亲我的确是要穿得喜庆点,但穿得太过喜庆只是会喧宾夺主而已。”
惜茱咬了咬唇说道:“小姐说的是,是奴婢糊涂了。”
惜宣看到惜茱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可是沈荣锦并没看向惜茱,只是伸手挑了一件藕丝琵琶衿上裳和素色刺绣纹裙,比平常穿的衣裳明艳许多,却又不明艳得过分。
“人都有糊涂的时候,这并没有什么,就怕是别有用心的糊涂。”
沈荣锦声音很轻,很平静,可是在惜茱的耳边显得格外清晰。她惊恐得看向沈荣锦,见到沈荣锦也正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眸子如鹰隼般死死地把她锁住。
沈荣锦是知道了什么?
不,不会的,这几日沈荣锦都忙着照顾惜昙,哪里还有闲心管自己?
惜茱给自己稍微定了定心神,才扯着嘴道:“小姐这话,奴婢有些不明白。”
沈荣锦听到惜茱这么说却突然笑了,“你不明白?那你总归明白我那院墙为何会有一个缺口,你与蒋兴权是什么关系吧?”
惜茱一时间愣住了,方才沈荣锦的语气平常得仿佛是在说暖房里新来的两盆淡绿的山茶花不错一样.......“大小姐,奴婢........”
沈荣锦却不想再听她说话了,转过头吩咐道:“把惜茱关进柴房里,没我的吩咐不许放她出来。”
那些下人不明白事情为何如此陡转生变,但还是听从吩咐上去拉住惜茱。
然而惜茱却突然惊醒般,恶狠狠地叫道:“你都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沈荣锦点点头,微笑的看着惜茱:“是的,我都知道。”
惜茱咬牙道:“你既然知道,那你为何一直装作不知?”
沈荣锦笑道:“我这样不是两全其美?你既不用被蒋兴权当作弃子,我也难得再防备其它的人不是?”
惜茱看着沈荣锦明媚如春的笑容,她想起从前种种的不合理,如今再这么想都明晰可辩了,“.......你可真是好狠的心肠。”
沈荣锦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想起前世自己和惜茱要去延安寺看猴子,路上碰见一个讨水喝的路人,因为碍于男女,心里又一直因为顾玄琪的事情有个疙瘩,于是便并没理会那个路人,那个时候的惜茱已经是蒋兴权身边格外得宠的姨娘了,她当时便是这样说的自己,一字一句丝毫不差的。
“我的心肠狠?”沈荣锦步步逼近她,“我父亲生辰在即,你将我送给父亲的生辰贺礼悄悄打碎,你当时的心肠不狠?你和蒋兴权联合起来让顾玄琪接近我,你当时的心肠不狠?”
惜茱被沈荣锦的话堵得脸色惨白,她怔怔地看着沈荣锦艳丽的面容,此刻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荣锦将脸贴近惜茱那张因为惊恐而生出豆大汗珠的脸,“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还是在想是谁告诉我的?”
惜茱眼睛陡然睁大,然而沈荣锦还未等他说什么,便踅身吩咐了下人道:“拉她下去!”
“你不能这么对待我!沈荣锦,你会有报应的........”惜茱的声音越来越远,只留下门扉晃动的声音。
惜宣走上去将槅扇阖上,却听到沈荣锦吩咐道:“让下人那块布将她嘴堵上,今日迎亲这样的大事,难免人多混杂,防不得会有人听了去。”
惜宣应诺,抬头的瞬间,正好看见沈荣锦清癯修长的背影在垂丝海棠下,墨色的发丝和月白色的腰带在清风中飞舞,她的背脊如松般挺得很直,却让惜宣看得莫名心疼。
“.......小姐,惜宣真是太过分了,小姐何曾有过半分亏待她,她凭什么这么说,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喂不饱的豹子心。”
沈荣锦却没太在意,毕竟前世的自己早已体会过惜茱是怎样的人了。她淡淡地道:“梳洗好去莫姨娘那儿罢。”她的视线略过桌几上的玫瑰露,然后道:“让人把这个送到樊老太太屋子里去。”
这玫瑰露是惜茱听了小姐的吩咐拿来过的,怎么现下要拿去给樊老太太?
樊老太太平素吃斋念佛的,就算用香料,都是檀香之类的,小姐让自己把这个玫瑰露拿给樊老太太是做什么?
“小姐........”
沈荣锦听出惜宣的犹豫,然后补充道:“到了樊老太太那里,若老夫人问起,你便说这个玫瑰露是今日从管事处新拿的。”
惜宣还是没太明白沈荣锦的意思,但她一个做奴婢的不得太过问主子的安排。
于是揣着那瓶玫瑰露,很快地道:“奴婢省得了。”
.......
等到沈荣锦带着冯妈妈去莫姨娘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大半,初春薄寒,即便是微风都透着刺骨的凉意。
沈荣锦还未来得及抖落肩膀上的积水,便被迎上来的莫姨娘拉进了屋子里,“锦姐儿可好生来了,等你半天了。”
沈荣锦不动声色将手抽离出来,道:“是锦姐儿的不是,让姨娘久等了。”
莫姨娘见到沈荣锦如此戒备疏离难免有些尴尬,可是很快的,莫姨娘的脸上就溢出了笑容,“也没等多久,妍姐儿现下正在里面开脸,等会儿便出来了。”
说着让沈荣锦坐了下来。
沈荣锦淡淡地道:“女子成亲一辈子的头等的大事,急不得的........姨娘找荣锦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莫姨娘笑着道:“这不妍姐儿快要结亲了?走到如今的这一步,从前有多少的不愉快其实都如同过眼云烟散尽了不是,今个儿找你来,就是想找你喝一杯和解茶,一笑泯恩仇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