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町榭阁后,站在廊院下的惜茱,眼巴巴地就走了上来,“小姐回来了,奴婢准备了小姐最爱的玫瑰水,小姐盥盥手吧?”
沈荣锦淡淡点头。
惜茱见此,嘴一翘,连带着身子都直挺起来,顺着这话就扶过沈荣锦,“小姐今日出去可是累着了?”
惜茱边说着,边就拉着沈荣锦朝屋内走去,根本视惜萱如无物。
沈荣锦看了一眼被挤到后面的惜宣,回道:“左不过和前几天一个样,不过就是回来有些闹腾......”
惜茱脚上微微地一滞,带着神情略有的不自然,小心翼翼地问着沈荣锦:“闹腾?”
沈荣锦看着惜茱这样,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明白过来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分明前几日就诫告了她,不准将这事说出去,今日前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就这么自信自己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去?就不怕没了这个大丫鬟?
虽是这么想的,沈荣锦却是笑着道:“这不老夫人来了,府里上下都忙坏了。”
惜茱都作好了承受沈荣锦怒气的准备,却没想只是听到沈荣锦轻飘飘地这么一句,没理由啊,她明明.....
荣锦乜向惜茱,声音突然变冷,问:“......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
惜茱心头一跳,赶忙地扯出丝笑意说:“奴婢就是听说周老太太来了,周老太太是老辈子的人,觉得女儿家足不出户最好,所以奴婢怕周老太太知晓小姐出去......小姐你也是知道的周老太太向来偏心二小姐......”
前世惜茱就是这样,在自己面前扇着耳旁风。
沈荣锦抽回手,打断她,“老夫人怎么认为,那是老夫人的事,何时轮到我们这些人议论的?”
惜茱一愣。
沈荣锦看也没看她,径直就进了房里。
惜茱瞧见赶忙就跟着进了房里。见到荣锦坐在临窗大炕上,手扶着额,疲累的样子,心中蓦地一动,踅身就端了水到荣锦面前,“小姐今日出去可是乏着了?”
荣锦放下手,摇摇头,看着银盆水上舒展开的花瓣,上面水珠流转着晶莹剔透的光......前世因从小娇养的缘故,用东西挑得很,所以洗手用的花瓣,自己都要用才从花房新摘下来的。
而惜茱本就是想接近自己,所以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都摸得一清二楚,自己亲近她也有这样一部分的原因。
沈荣锦这样想着就洗净了手。
惜茱赶忙地递上巾栉。
林烟儿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但仍旧没说话,默然接过巾栉擦干后,便遣道惜茱:“我有事同冯妈妈和惜宣说,你先下去吧。”
惜茱脸色一变,什么时候惜宣和小姐走得这么近了?
惜宣也是摸不清头脑,心里却忐忑地想着,小姐这是打算重用自己?可不能让小姐失望了去。
惜茱虽然想留下来,但毕竟主子有吩咐,只好不甘愿地退了下去。
刚一退下去,冯妈妈就上前切齿道:“小姐,奴婢瞧着就是惜茱方才那样,定是她搞得鬼!”
沈荣锦何尝不知道,前世就知道惜茱是怎样的人,如今再看她这样,心中最多的却只有冷笑。
荣锦将视线放在惜宣身上,轻声道:“今日你随我一出,也定是乏了,我今日出去买了些精致的吃食,你拿下去正好和那些丫鬟一起享用,唠嗑。”
惜宣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谢道:“多谢小姐体恤。”
冯妈妈知道荣锦是什么意思,眼看惜宣没很明白,又说几句,撩清楚:“府里这些丫鬟平日做事不勤,但歪门左道的小消息却是灵通,小姐你这不是让她们有了理由碎嘴嘛。”
沈荣锦淡淡一笑,算是默认。
惜宣这才算是明白过来,小姐这是要让自己去打听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思来想去必定和惜茱有关,可是小姐不是一向都亲近惜茱的吗?惜宣想起方才发生的事......默然有些明了,却又有些忐忑,但毕竟是主子交下来的事情,自己把握好分寸尽力办便是。
惜宣这般下定了主意,然后作礼道:“这些丫鬟平日里最是喜欢这样可口的吃食,奴婢一定好好分允给她们。”末了又道了句,“惜茱自觉高奴婢们一等,平日里是不会和奴婢们打堆的。”
沈荣锦‘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看着院子里破败衰黄的叶片,方才前院发生的事似乎又淋漓在自己眼前,带着耳边铮铮作响的疼。
沈荣锦闭上眼,感受到心口咚咚地跳,她轻声地说:“我有些乏了,你们先退下罢。”
见到沈荣锦这样,惜宣和冯妈妈互看了一眼,最后全都退了下去......
当晚,荣锦就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仍旧在紫薇阁里残喘着,遍地都是没人收整的荒凉,萧瑟的风吹着破败的门咯吱咯吱响。
她躺在凋敝的架子床上,看着纱帘随时光影沉。
刘姨娘变着法地折磨她,冬日单一张薄衾卫寒,着凉生病却只有瑾瑜送过来的一碗姜汤过活,临到了夏日却又是厚厚的被褥死捂,陪伴她终日的只有残羹冷炙,和起伏不断的老鼠声。
她更是梦见父亲他在牢里受冷挨饿,那些狱卒不知疲倦地欺凌他......父亲质问她,为何不救他,言语间对她充满了失望。
那些质问像是刽子手上的刀,一遍一遍地凌迟着她,让她疼痛欲裂,扼住呼吸压迫地她猛地睁开眼。
冯妈妈那张忧切的脸,就这么撞入荣锦的眼里,“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沈荣锦拼命摇头,豆大的汗水从脸颊划下,不是梦魇,这是真的!
沈荣锦抓住冯妈妈,“冯妈妈是荣锦错了,荣锦不该不信你,那左钟根本不是好人,还有蒋兴权,是他害得你!”
冯妈妈听得心口直跳,“小姐,你在说什么?什么害不害得,是谁要害你?”
冯妈妈的话像是一盆凉水浇在荣锦身上,使她深深打了个寒颤,倏然惊醒.....荣锦环顾四周: 金线牡丹吐蕊锦衾凌乱地耷拉在秋香色的地毡上,顺着这个方向望去,是嵌贝流光的隔帘,里面又放了一层月白棉细纱帘,正随着风缓缓浮动......
这是她以前的屋子,是沈家的闺房!她还没嫁出去,没嫁给蒋兴权。
冯妈妈见沈荣锦愣得出神,心里焦急,“小姐?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荣锦回头看到冯妈妈的脸,梦里的那些狰狞嘶吼似乎犹在耳畔,绞得荣锦心里百感交集,一时竟不可遏止地流出了泪,扑在了冯妈妈的怀里,“妈妈!”
冯妈妈是奶荣锦长大的,也是抱着荣锦从小长大的,不过后来因自己总是告诉小姐应该学会把家持务,留心莫姨娘,然而小姐亲近莫姨娘她们,所以就被小姐冷落了去。
像今日这样抱着荣锦,冯妈妈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冯妈妈心里湿湿的,洇得眼眶一圈的热,“小姐,妈妈在这儿呢......”
荣锦就像是濒死的人,不断从冯妈妈身上汲取着人世最后一点温暖。梦魇里的刘姨娘,蒋兴权,他们狰狞面目犹在眼前,还有父亲和冯妈妈.....
荣锦紧咬着嘴,那些不堪的回忆,似乎伴着这一梦,窸窣迸发了出来,收都收不住。
冯妈妈一边擦着沈荣锦额上的汗,一边问道:“小姐可是因今日下午那事,所以做恶梦了?”
这话说完,就听见门口传来嘎吱一声,是守门的惜茱进来了。“小姐可是梦魇了?”
沈荣锦从冯妈妈怀里抬头,看着惜茱莹白小脸,心里恨意滔天卷涌,卷得手指发白。
冯妈妈离荣锦最近,自然是看见了的,她微一皱眉,压下心里的猜思就吩咐道:“小姐梦魇,你下去煮一碗百合莲子粟米粥。”
惜茱犹豫道:“......冯妈妈,这,小姐吃不惯这些的......”
沈荣锦登时就从冯妈妈怀里抽了出来,“冯妈妈叫你去做,你就去,一个丫鬟何时能质问管事妈妈了?传出去不怕别人听着笑话!”
言讫,也不管惜茱脸色怎么难看,转头就窝进冯妈妈的怀里再不看她。
看见惜茱出去了,冯妈妈才问:“小姐,到底怎么了?”
这个时候,荣锦已经平复了心情,她摇摇头,“梦魇得厉害,今日下午又遭了那事,所以一时心里愁郁无处发了罢。”
谈起下午的事,冯妈妈就一阵来气,她冷哼一声,嘲讽道:“小姐,我瞧着惜茱那样子,多半是和她脱不了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