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贵!
这是程子贵!
竟然是程子贵!
这是那个在朝廷上和蒋兴权分庭抗礼的程子贵,这是那个脚一跺,便能害得蒋兴权折损两大左右手的程子贵,即便是皇上也要有礼相待的尚书令程子贵!
.......他不是在京城吗?
他怎么到这儿来了,还和自己父亲认识。
方才过来父亲还说这是他的好友。
好友好友,能够被父亲称得上好友的便是父亲的知己了。
前世自己并不知道父亲和程子贵有这一层的交情。
震惊,疑惑的神情在沈荣锦脸上纷繁变化,也在程子贵发深的眸子里一闪而过。
程子贵客气地笑着问:“大小姐这样子.......可是认识在下?”
沈荣锦愣了愣,按捺住破涛汹涌的心情,撑起笑容道:“小女只是震惊父亲的好友竟然是程大人您罢了。”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恭敬。
程大人?
在场的人都是有些怔住。
程子贵眸子一深,然后笑着道:“大小姐怕是说笑了,程某不过是布衣,有幸得了沈大老爷的赏识罢了,与沈大老爷的好友并不能相提并论。”
原来是因此才叫他程大人的啊。
沈誊昱恍然过来,揶揄着道:“锦姐儿平素看人的眼力劲毒辣得很,今日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把你看成了大人.......这还是她头一次眼拙。”
沈荣锦听到这话耳朵似要烧了起来,父亲话里的揶揄自己怎么能听不出来。
可是这是程子贵啊!
日后的尚书令,在朝廷里呼风唤雨,被蒋兴权视为死敌,却又被蒋兴权赞叹的既生瑜何生亮的尚书令程子贵。
父亲竟然还这么揶揄自己和日后的尚书令,沈荣锦想想就忍不住想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然而程子贵却是笑笑,当作没看到沈荣锦的窘迫,“也是沈大老爷平素结交的好友都是有脸面的,所以才惹得大小姐这么错以为了,怪不得沈大小姐.......”
沈誊昱皱皱眉,颇有些语重心长地道:“不是让你别沈大老爷沈大老爷的叫我?还有锦姐儿也是,你和她同辈,叫她荣锦便是,不然大小姐听着生分得很。”
程子贵笑眯眯地道:“沈大老爷杵臼交,是瞻永的不是。”
瞻永?这应该是他的字,不过沈荣锦记得后来他被擢升为尚书令时,皇上给他赐了‘元曦’一字。
元,始也;曦,旭日也;
意思是初始的旭日,皇上的这一赐字可不谓是对他的最高称赏。
沈荣锦还在这头乱糟糟的想着,那边程子贵却转头过来说道:“荣锦。”
嗓音淡淡的,却沉稳有力,就像是挺立的翠竹。
沈荣锦仿佛闻到从他身上传来淡淡的松香和草木香味......她压下心中的不平静,用有些发紧的喉咙道:“你既是父亲的好友,荣锦若是叫你的字,亦或是你叫我的字,都有些乱了辈分......荣锦还是叫您一声程爷罢。”
程子贵挑了挑眉,他觉得这个称呼不伦不类的。
两人突然沉默下来,尴尬的气氛在屋子里酝酿。
沈誊昱突然有些懊恼自己和程子贵的这一层关系,打破道:“这是什么称呼,真是别扭得很,你既然和他同岁,你叫他瞻永便是了,而我还是受一受瞻永你一声老爷罢。”
沈荣锦差点忍不住摔倒。
父亲这话说的实在牵强附会,况且若是父亲知道这个自己让他叫老爷的人是日后未来的尚书令......怕是一直稳如泰山的父亲也是忍不住有些腿软罢!
但现在主要的不是这个。
程子贵,未来的尚书令的字怎么可能随便乱叫,父亲平时最是在意礼数的人,让自己去叫一个男子的表字是什么意思。
沈荣锦想起了四方胡同的事,脸色一变,父亲难不成是要给自己相亲!
沈荣锦悄悄定眼去看程子贵,见他的面貌似在光下晶莹发亮,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让自己和未来的尚书令相亲......父亲不知道就不用说,自己可是对这些知道得一清二楚,既是知道了,自己怎么也涎不下来脸和程子贵相亲。
沈荣锦一时有些心累。
沈荣锦退一步道:“既然如此,程公子家里排行第几?”
程子贵说:“排行第二。”
沈荣锦便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叫您二爷罢。”
程子贵奇怪得看了她一眼,从嘴里吐出一字道:“好。”
这么些功夫,那边的掌柜领着瓢儿沏了茶上来,是初春的明前龙井。
沈荣锦闻着清香,觉得毛孔都舒展了开,不自觉问道:“敢问掌柜的,这龙井你们用的事上投中投还是下投?”
掌柜笑得有些紧张,他解释道:“在沈大老爷和沈大小姐面前班门弄斧了,小店用的是上投法。”
沈荣锦有些可惜,却只是道:“多谢掌柜了。”
一旁的程子贵好奇地问道:“瞧着荣锦有些失望,可是这冲法不对?”
这话出,那掌柜的紧张地看向沈荣锦。
沈荣锦心中腹诽程子贵的多此一举,但还是笑着回道:“也不是,荣锦的冲法本来就有上中下三种投法,只不过下投却是最合适龙井的冲法。”
瓢儿飞快地晙了一眼沈荣锦。
沈荣锦在众人的目光中,侃侃而谈:“龙井茶叶,扁形,叶细嫩,下投法先用一些温水冲泡,让茶叶舒展,待到茶叶舒展完开,释出清香,再倒入九分热的水,之后高冲,低倒,会使热水很快冷却,锁住里面的茶香,这样喝出来的龙井最是清香,也是所谓的无味之味,胜之有味。”
程子贵依旧看着沈荣锦,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沈荣锦却情不自禁端起茶杯放到鼻尖略略一闻,抿一口,又道:“用上投很容易将龙井的苦涩泡出来,丧失原有的味道.......”
沈荣锦放下茶杯,抬眼正好和看向她的程子贵四目相对,陡然心口一跳。
程子贵眼底蓦地浮现出笑意,只是转瞬即逝。
沈誊昱却是从方才沈荣锦的言语里获得一种与我荣焉的感觉,他谦虚地笑笑,道:“真是让你见笑了,我这锦姐儿和我一样平素最爱钻研这方面的东西.......”
虽然是谦虚的话,但话语里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自豪。
沈荣锦羞愧无比,急急忙忙地放下茶杯。
程子贵看了沈荣锦一眼,眼角泛出笑意,道:“一直听闻荣锦的茶艺承自于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一句话,拍了两个人的马屁。
任是谁听了心里都舒畅。
然而沈荣锦犹置罔闻,她即便从今日见到的未来尚书令程子贵这件震惊的事抽了出来,但心里一直在想父亲的这一番别有用意。
让自己和未来的尚书令程大人相亲。
不知怎么的,沈荣锦觉得既忐忑,脸上却止不住的火辣辣。
沈誊昱把沈荣锦这一番样子收入眼中,笑意加深好些,趁热打铁道:“光说不练假把式,难得今日有空,锦姐儿还出来了,怎么也得给你斟一壶茶不是?”
沈荣锦骇然,急忙道:“父亲........”
还没等她说,程子贵却含笑道:“难得这般有幸可以一见荣锦制茶的手艺!”
沈荣锦看向程子贵,见他脸上的笑,情不自禁地脸上又一热,不自觉就道了个‘好’。
等瓢儿上了茶壶,水方,风炉等这些器皿上来时,沈荣锦才回过神,她暗自咬咬牙.......自己好歹是活了两世的人,心性堪比那些年长的老人,怎么一见这个程子贵就恍神贸贸然答应了下来。
果然,食色性也。
沈荣锦突然很想知道当朝的皇上是不是也如自己这样。
沈荣锦定定神,再不去看程子贵,捻起一枚茶叶,因是早春,所以此刻的龙井嫩芽初进,形似莲心。
沈荣锦放下龙井,吩咐一边早就看楞神的惜宣为自己烧水。
这个时候程子贵却起身笑眯眯地道:“让荣锦你一个人忙活,实在有些失礼,我来搭把手煮水罢。”
煮水?
让未来的尚书令煮水。
沈荣锦不安地挪了挪身子,看向沈誊昱。
哪知沈誊昱很快的道,“既然如此最好不过了,不过麻烦瞻永你了。”
程子贵笑笑道:“不麻烦的。”
说罢,他起身走近沈荣锦。
沈荣锦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变成了松木的香味,让她的呼吸都有些凝滞起来。
程子贵眸子依然清明,他看向沈荣锦淡淡问道:“敢问荣锦,这水烧到几分?”
沈荣锦不去看他,垂着眸子说:“九分便是了。”
程子贵点点头,然后走到一旁拿起紫砂壶烧起了水。
沈荣锦觉得肩头一松,忍不住深吸口气,转身便去放茶叶起来。
方才进来的掌柜和瓢儿还在屋子里。
瓢儿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暗道人生聚散无常,有缘便会相逢,这话果真没错,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虽然觉得这个小姐来历不简单,但实在想不到她竟然是沈家那位臭名昭著的沈大小姐。
自己虽然只见过沈荣锦两面,但一个人的举止便代表她的修养,瓢儿说什么都不相信沈荣锦是传闻里的那个样子。
果然谣言谣言,最是不可信的谣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