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锦慌不择路地出了楹行,手腕上的痛无时无刻地在告诉她方才发生的事。
这时沈荣锦出府带的那些随从都跟了上来,看到沈荣锦微红的眼,急忙忙地问道:“大小姐,方才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荣锦默默地握住了手腕,目光放在街上窜流的人群上。
.......苏翟表现得那明显,自己又怎么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明白了又能如何。
前世的苏翟纵使在如今看来多么风光无限,但就如前世的沈家一般,到了后面妻离子散,倾家荡产。
而苏翟,据自己所知还客死异乡。
自己若是和苏翟在一起,岂不是让沈家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沈荣锦将目光收了回来,心绪慢慢稳定下来......
荣锦的眸子垂到手腕露出的一小截粉红上,旋即抬头,目光回复清冷,淡淡地道:“无事,你们随我去前面逛逛。”
茶肆的二楼,窗户翕开了一道小缝,露出柔和的光。
男子站在窗扇面前,迎着光看向楼下穿了件淡粉色樱花纹褙子的女子,白狐毛的袄子将她洁白莹玉的脸兜了完全,只露出一双剪眸,盈盈的像有水光,却有些红。
他眼里的光动了动。
身旁的人此刻正说道:“.......确如公子所想的,那个女子是沈誊昱沈老爷的长女,并且很受沈老爷宠爱,不过名声有些不大好,最近才定了亲。”
男子听罢转身,眉峰微凝,“定了亲?”
只是一瞬,男子双眉便放缓了下来,语气清冷地道:“和谁?”
“是考功郎中的蒋兴权。”
男子还是站在窗边,他凝眉不语地又往下看了一眼,便是这么一会儿,楼下的人早就不在了,他只好收回了视线,倚在檀木椅子上。
手边的茶已经凉透了。
他身旁的人见此问道:“公子要属下给您再沏一杯吗?”
男子目光放在那盏茶面上,手指轻叩着桌面,叩了有一阵子,他突然开口问道:“晏方,你说这个沈大小姐身边的那个丫鬟去了哪儿?”
.......
沈荣锦回到府上的时候,莫姨娘那边派了人来传话,说是要置办一些成亲要用的东西,让沈荣锦去一趟竹雅榭。
庚帖都还未相交,便已开始论及要备至的嫁妆......莫姨娘还真是心急。
荣锦心里这么想到,却是让随后回来的惜宣随着自己去了竹雅榭。
林姨娘这时也是在竹雅榭的,见到沈荣锦,她微微的颔首。
莫姨娘却是笑着迎上来,“锦姐儿出去那么一趟可是寻到什么稀罕的?”目光却是在上下打量着沈荣锦......一身淡粉色樱花纹的褙子,里面是月白色挑线裙子,穿的是淡雅得很,却有说不出来的好看。
沈荣锦略低了下头,敛眸回道:“买了几匹时兴的锦缎,还有些金银首饰,别的倒是没什么了。”
语气淡淡地,却听得莫姨娘肉疼......这个沈荣锦出去这么一次就让库房拨去了整整二百两,若是日后都天天都这么,她还捞得了什么好处。
莫姨娘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没成过亲,自然是不知道要买哪些东西的,所以这样的事还是让我这个当姨娘的来替你做,省得累着你。”
沈荣锦喝了口茶,笑着道:“哪里会累着,左不过是忙着荣锦自己的事罢了,况且荣锦心里也是想做一做这些的,姨娘可莫要拦着荣锦才是。”
莫姨娘嘴角抽了抽,再说不出来什么话。
一旁的林姨娘却是道了:“我们找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一声,若是估摸着不错,明日等媒娘来府便是互换庚帖了,这事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但到底庚帖上是你的大字,所以便找你来说那么一说。”
沈荣锦说:“这样的事全听姨娘们的安排。”
林姨娘点点头回道:“那这事便由我们来做罢,你自个儿顾着嫁妆那边的事就是了。”
莫姨娘皱了皱眉。
那边的林姨娘和沈荣锦两人说完,沈荣锦便告退下去。
一番谈话下来,楞是没让莫姨娘插上一句话。
莫姨娘好半晌才缓过气来,这个时候林姨娘也都退了下去。
惜椿上来收整用过的茶盏。
莫姨娘冷冷地看着惜椿头上的小珠花,说道:“惜椿你头上的珠花倒是好看。”
惜椿拿着托盘的手一抖,小声说:“夫,夫人,这是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哪能和夫人的金簪银簪相比,奴婢也是觉得戴着好玩儿所以才戴了一戴的。”
莫姨娘笑得有些莫名,语气轻轻飘飘地就说:“我就这么随口说说罢了,瞧你急的......这茶你别收了,我晚上突然想吃乌鸡炖的汤,庖屋那里的柴火有些少了,你去劈够二十捆柴再回来伺候我。”
二十捆柴。那得劈到哪阵。
可是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莫姨娘就是这样的性子,心情阴晴不定,运气好碰着她会赏你,运气不好碰着了那就叫做倒霉催的......无论你是对是错。
惜椿垂下了眼帘,小声地道是,退出了槅扇。
惜椿这件事自然传到了沈荣妍的耳里。
到了傍晚用膳时分,沈荣妍便到了竹雅榭。
莫姨娘穿了一件湖绿色交领褙子,头上戴了珠箍,在烛光下面容显得有些疲累。
沈荣妍连忙迎了上去,“娘亲这是怎么了?”
莫姨娘见她来,脸上才挂了一丝笑,道:“我就猜到你要来,所以让人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
说罢,莫姨娘踅身吩咐下人捧茶端食地上来。
沈荣妍顺势坐在了莫姨娘的身边,“我听说娘亲罚了身边的惜椿,她可是冲撞了娘亲?”
莫姨娘摇摇头,“她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敢来顶撞我?”
莫姨娘紧接着抓住沈荣妍的手,“妍姐儿,我就是心里有些慌,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沈荣妍听得有些不明白,问道:“娘亲在担心什么?是不是今日沈荣锦她又说了什么?”
莫姨娘面容陡然变色,冷言道:“她和那个林姨娘俱是清高的主儿,除却给了我些气受,又能做得了什么?等沈荣锦嫁给那蒋兴权,老爷抬了我作继室,林姨娘也没什么可忌惮的了。”
沈荣妍笑得有些骄傲,她捋着这话就说下来:“可不是,娘亲安心,这几日荣妍已经让下人私下把沈荣锦和那蒋兴权私相授受的话给说了出去,等那亲定下来,怕这沈荣锦的名声也是坏无可坏的了!”
莫姨娘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做得好!她撺掇着老爷赶了老夫人回去,这口气说什么都是要出一出的。”
那日蒋兴权上府不久后,沈誊昱便派了严大夫上来给高老太太诊脉。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所以沈誊昱当时就道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实则意思就是说高老太太在这里赖着也有了一段时间,这高贤之前还发生过那样的事,再住在这里怕传出去不好......诸类种种堵了高老太太好一些。
也不等高老太太回话,便自主地吩咐了王冧和下人把高老太太和高贤的东西打点好,请出了府。
说的好听是请出府,说得不好听那是赶。
高贤情伤之余,还落了面子,自然不想再待下去,拉着气愤不已的高老太太,都没给莫姨娘道一声别,便灰溜溜地就走了。
莫姨娘知道的时候,坐在椅子上气得说不上一句话。
沈誊昱是什么人,莫姨娘哪里不明白,要不是触着了他的逆鳞,他能这么不顾礼仪仁信做出这等子的事。
这样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从前为了那个沈荣锦,沈誊昱连周老太太的话都能违逆。
只是这次是高老太太,沈誊昱如此对高老太太岂不是明面打自己一巴掌。
沈荣妍也自是气不过的,在她看来沈誊昱请谁不请,请了严亍来把脉可不就意味着沈荣锦在沈誊昱面前说了之前高老太太生病一事,自己若再这么忍耐下去,沈荣锦岂不要翻天了。
这事不想还好,一想莫姨娘胸口就闷得厉害,她冷哼道:“我且要看看这沈荣锦能得意多久,我看她嫁出去,那蒋老夫人能容得下她不。”
莫姨娘这点倒是想岔了。
前世蔡老夫人对待沈荣锦总是很宽和的,沈荣锦多次的顶撞,蔡老夫人也从未放在心上过,并且每次到了时节要出门也都带着沈荣锦出去。
其实沈荣锦有认真想过,蔡老夫人为何会对自己那么好。
即便心里有些想法,沈荣锦也不愿承认。
毕竟自己在嫁到蒋府之后,最茫然无措的时候是蔡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温和地宽慰她.......
惜宣端着水走了进来。
看见沈荣锦正看着书,自然而然地问道:“小姐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沈荣锦望向惜宣笑盈盈的小脸,手上的书就这么放在了桌上,“《陈政事疏》,讲的是西汉谋策的政论。”
小姐一个闺阁女子读什么政论。
惜宣有些不解,但并没说出这话,只是把水端到脸盆架上,说道:“小姐净脸吗?”
沈荣锦点点头,看到窗外的树又凋了一片叶子,心想,快要隆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