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是催魂的命鬼,愈发靠近.......
沈荣妍戏谑的声音又是如出一辙地在背后响起:“前昨儿都听下人说长姊还病得十分厉害,今日长姊居然都能下地了,可真巧喟。”
沈荣锦转过头,眸光迎上沈荣锦既忿然又不屑的神情......她知道沈荣妍的意思,无非就是说自己刚好不好地赶在了高贤来的时候,自己的病就好了,所谓的巧,在沈荣妍话里的意思就是故意为之,可是沈荣锦即便故意又怎么样呢?
两人既然撕开了脸皮,自然所谓的姐妹欢愉都要给收住了,沈荣锦不必去维持和沈荣妍表面的关系,也不必去管那沈荣妍相不相面的事。
可是沈荣妍却是贪心得很,一面和你冷脸相怼,一面下来又说你竟不捧着一颗热心去对她,好的坏的沈荣妍她都想占全了。
世上哪有那么两全的事......
照着往常,沈荣锦肯定会说:“我病好没好,来不来,关沈荣妍你什么事呢?”
可是这话说了除去将沈荣妍气得面色铁青之外,并没有什么用,沈荣妍下一次依然会这般义正言辞地指责自己,本性难移便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沈荣锦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说道:“你这么想我亦是没办法的,父亲说了老夫人不宜打扰,我便先退下了。”
沈荣妍就是见不得沈荣锦这般做作模样,表面多么关心父亲,背地里却赶着那般事.......方想开口,莫姨娘便拉住了她。
.......笑话,高贤可还在里面,防不得会听到些什么.......要是听见妍姐儿和沈荣锦的争执,即便妍姐儿再有理,落在高贤眼里到底要偏颇些.......况高贤来了,沈荣锦这名声也就更坏了,即便沈荣锦费尽心力在沈誊昱那边得到了管自己院子的权利又如何,没了名声,管什么都是问题!
想到这里,莫姨娘淡然般地开口:“如此也好。”
沈荣锦明白莫姨娘的意思,眼光停顿在两人身上片刻,才踅身出了含翠馆。
任凭身后两道目光如何似芒在背,沈荣锦都没转过头。
日影悠悠,惜茱睃巡的目光打在沈荣锦清冷似水的脸上,像隔着一道水面,虚实象幻.......自己被擢为一等丫鬟已经过去一日,沈荣锦却是什么吩咐都没有,这让惜茱有种太不真切的感觉,总是想起沈荣锦在知道是自己泄露了顾玄琪的事情后,如何不动声色地将她贬成了末等丫鬟。
惜茱还记得那一日沈荣锦的眼神,像是冬天里的湖水漫进她的胸口,冷得让人发抖。
惜宣伺候着沈荣锦奉茶,咕噜噜的水声在屋子格外清脆响亮,沈荣锦放下做针黹的手,转眸接茶杯时便看见了在兀自发神的惜茱。
手上一顿,沈荣锦便幽幽唤道:“今晚家里设宴,惜茱你向来知晓我喜好什么,晚上便你来替我布菜罢。”
惜宣把茶壶放在一旁,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惜茱有些怔神片刻的慌乱,然后急急忙忙地应是。
冯妈妈本来就是管事妈子,现下父亲将町榭阁的事务全交给了沈荣锦和她,沈荣锦大病初愈自然要少费心思,所以冯妈妈便更加忙活了,使得今个儿一整日,沈荣锦都是没看见冯妈妈的。
沈荣锦看着院子里的红花疏影,斜斜插在地上,风一吹晃出人的模样,飘飘荡荡很快便消弭在了晚上。
惜茱扶着沈荣锦走到厅前。
沈荣妍明显是精心打扮了的,宝蓝色牡丹穿花遍地金通袖袄下着了一件浅蓝色底白玉兰花棉菱裙,既保暖又好看,头上是镶南珠的头面,衬得沈荣妍那张脸更是娇小惹人怜爱了。
对比之下, 自己不过是青绿色云锦长裙外套了一件去年已穿得半旧的细棉面子的桃红撒花袄子,可真显得有些寒碜。
但沈荣锦却是不在意的,毕竟相面的又不是她。
沈荣妍默默打量了一下沈荣锦,见她穿得既无特色也不漂亮,心里也就稳稳地放了回去,如此一来这才望见沈荣锦身旁的惜茱,猛然一愣。
莫姨娘自也淡然不到哪儿去。
.......这惜茱不是被贬作了末等丫鬟?怎么看着装扮架势竟像是一等丫鬟?沈荣锦是又擢了惜茱?
想想也是,这惜茱更了沈荣锦这么多年,不看僧面佛面,也要看一看情面的,沈荣锦又是那种耳根子软的人,惜茱稍作可怜一下,这沈荣锦还不是会傻傻地把这样的人又放在自己跟前。
如此想来,沈荣妍眸光里又多出了些不屑。
高老太太倒是不知道这惜茱的事,只是觉得面生得很,匆匆一瞥也就没了后话。
高贤坐在位子上,似乎都能嗅到紫藤花的味道,他透过烛光朝沈荣锦望去,她瑰姿艳逸的面在缥缈的烛光下有着温润如玉的和柔。
只有沈誊昱笑着道:“锦姐儿,这边坐。”
沈荣锦行礼坐下,面前便是水陆杂陈的美食佳肴,眨眼望去,沈荣锦嗅出‘朱门酒肉臭’的味道。
食不言寝不语,接待高贤的席面上,也只有沈誊昱和高贤两人的说话声,大抵无非关于制艺的事。
沈誊昱心里有些牵挂沈誊书落榜的事,所以便问道了今年考的试题是怎么。
高贤一面留意着沈荣锦,一面斟酌地回道:“今年考的是‘子曰’,较往年来说还算是如常。”
.......他记得三姑父今年也参加了科举的,不过遗憾落榜,自己若说是今年考得简单,怕大姑父听了心里有些不好,于是只得道还好。
沈誊昱喃喃着,连声道:“子曰,子曰,破题便是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这题倒是出得妙。”
高贤仿佛喃着沈誊昱的话,眸子里渐渐有了激动之色,他抬头有些兴奋地道:“姑父这话承得妙,一语便把孔子,至圣之师的子和孔子所说,至理名言的曰说得十分透彻,若是做来破题还真正是恰如其分!”
沈誊昱却并不觉得什么,只是浅浅道说:“从前上过些时候的学院,还算懂点皮毛罢了。”
这话说得高贤有些惋惜,依他所想,姑父若是一直上学,怕今日也不是商人和茶道大师这样微妙尴尬的身份罢.......不过心中惋惜其次,这样的心思也不好摆到明面上来,防不得让姑父听了伤心。
所以高贤只是道:“怪不得老师总是提到姑父,说姑父为人君子,性情却如竹淡雅。”
沈誊昱听到疑惑地问:“你的老师是.......”
沈誊昱隐隐有些印象,之前在含翠馆的时候,就听高贤说起过,只是那时自己忘了问。
高贤笑着道:“回姑父的话,侄儿的老师是徐昪。”
沈荣锦虽埋头专心吃着菜,但一面还听着沈誊昱和徐昪的话,是以随着这话罢,沈荣锦手上的竹筷落在了青瓷玉碟上,发出清脆的响亮。
一时间所有人都望向了沈荣锦。
惜茱立马找了副新筷递给了沈荣锦。
沈荣锦握着新筷,高贤的话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手指忍不住的发起抖来.......前世父亲的茶道不正是被徐昪和赵准那一道道请旨,给打击成那样吗?自己不正是因此被害得囚禁在紫薇阁,那般凄索萧凉地投缳自尽了吗?
他们的请旨来得那般的是时候,正值当蒋兴权爬上舍人,便来了这么一道请旨,所以要说徐昪赵准和蒋兴权私下没有结交,沈荣锦根本信都不信。
沈荣锦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露出一丝异样,但往事种种却如同浮水的萍,把她心绪皆是塞了满当。
高贤见到沈荣锦面色不对,心也是跳了一下,本来他也是存了些私心的,毕竟自己的老师是徐昪,怎么着也算是仕途明朗,到时在朝为官也不会同自己父亲那样差到哪儿去。
算是在沈誊昱和沈荣锦面前挣了个印象......
只是高贤没料到锦表妹听到自己的老师竟然是这样的反应,难道锦表妹和自己老师认识?
高贤瞬间就把这个想法给扼杀住了,且不说沈荣锦一介闺阁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即便是出去,哪里能见着在北直隶的老师,要说是认识听过自己的老师,高贤还觉得有可能。
但看锦表妹这个样子,分明是认识老师的。
思绪草草得过了一遭,高贤依循着礼急切地问道:“锦表妹可是怎么了?”
沈荣妍最是不喜欢沈荣锦这样故作姿态的吸引人眼球,况且今日贤表哥还在......如此她恨恨地开口:“长姊,这莫不是又病了?上次便是这样,谁说的话都听不到,只顾着自言自语着......”
惜茱也是奇怪得很,但听到沈荣妍这么说,她纳罕地看了一眼沈荣妍,发现沈荣妍虽说着话,视线却流连在高贤身上,再见她头上的南珠头面,顿时就明白过来!
原来是二小姐和这高贤在相面!
惜茱复去望了望高贤,见他视线紧锁在沈荣锦身上,心下警铃大作.......这,她怎么觉得高贤对沈荣锦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