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雄鸡啼唱。
尉迟玉珩徘徊在初园的门口,举走为艰。
脚抬了起来,然后看到了一根细丝线,不敢再落下去。金鸡独立的姿势。
这又是什么东西?想半天,扯着嗓子高喊,“杨小八,滚出来。你他奶奶新改了机关怎么不告诉我?”
一把清亮的女声传出,“吵什么吵?八少爷还在睡觉呢!”
还想接着再骂,出来一看原来是尉迟玉珩,桃子尖利的声音立时变得甜美如蜜,“哟,原来是尉迟公子。怎么不进来,站在门口练什么功呢?”
尉迟窘笑,杨小八家的丫头都是利嘴的。“功到用时方恨少。桃子妹妹,你说本少爷是应该继续站这儿练啊,还是先进屋喝口茶啊?”
桃子扑哧一笑。“抬腿,后跳三步。然后踏着奇数镶鹅卵石的地砖走。”
“尉迟少爷今天是喝‘敬亭绿雪’,还是‘舒城兰花’?”尉迟,卢循,和高飞都是常来家里的人,每个人的喜爱,她都记得。
“清晨气爽,还是‘舒城兰花’吧。”桃子从柜子里取去一套白瓷镂花的茶具来。先用紫砂壶中的热水将薄盈剔透的杯子细细的润过。然后在杯中撒上几枚茶花,灌上水,抱着团的花枝如同重获了生命般舒展起舞,在水中徐徐绽放。顿时馨香四溢,郁郁菲菲。
尉迟品一口在齿唇间,满意的点头。“都说这汴梁城里要数观音坊的茶道最好,我看是谬赞了。那里的茶博士可不及你桃子的手艺地道。”
桃子抿嘴一笑,“尉迟少爷又来取笑我。哪里是人家观音坊的茶博士手艺不如我,我看是少爷你心疼花出去的银子,所以到处编排人家的不是。”
尉迟无奈,“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杨小八呢?叫他下来,我有正经事。”
桃子摇头,“八少爷还没起来呢。您再等等,我去叫他。”
“哦?你们家将军回来了,他不把皮绷紧点,还敢贪睡犯忌讳?”
“他可不敢。不过是昨天四少爷那边出了点事,他去照顾了,回来的晚,快天亮了才睡下。”
“四郎?四郎怎么了?”
“呵,四少爷怎么了,你还得去问我家少爷。”
“你这个丫头。呵,小八哪里找来的你?不如跟我去公主府吧,保管工钱比这里的好。”
桃子还没答,一把迷迷糊糊的声音**来,“你小子,吃我的,喝我的,还要打我的人的主意。太不地道。”
“少爷起来了?”
“嗯,一大早就听到鬼哭狼嚎的,能不醒么?”杨昱打着哈气,拉过椅子坐下,也给自己冲了一杯茶。“小尉,你这么早跑我这儿来做什么?不是告诉过你们我爹回来了,最近少来往嘛。”
“我也不是来特意看你的。我今天是正经的公干,代表我们长公主府,给杨将军及诸位公子下请柬来了。这月十五是我娘的寿辰,请杨令公及公子们务必赏脸到我家去祝个兴。”
杨昱撇嘴,“这事儿你跟我爹说吧。反正没我什么事儿。”杨家的孩子,未满十六岁不得出席公众场合。
“正式的请柬我已经给杨将军送去了。你知道这次办寿有什么不同吗?”尉迟神秘的一笑,“这一次不仅是给我娘祝寿。也是官家御定的选婿大典。这主意是潘妃提出来的。宫里的几位公主郡主们都差不多到了择婿的年纪,另外还有几个皇子没定下大妃。你想,就算是官家指婚,也要有所意向才好。可是这种事,又不好意思在皇宫里明目的进行。所以潘妃出主意说不如借了长公主我娘的寿辰之名,把国宴办大,遍请世家公子和名门小姐们参加,以供皇子皇孙们品赏选择。”
杨昱“哦”了一声“皇家相亲大会!”
“差不多吧。有兴趣没有?皇室公主,大家闺秀,百花争艳,难得一见啊。”
“有兴趣又怎么样?我家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
“为什么?”尉迟奇怪,“你不是已经十六岁了?”
杨昱长叹了一口气,“生日还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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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汴梁城外,八角亭中,也有一位青衣素服的年轻人,手拿着一张红色的请帖,沉默不语。
身旁,一个带着斗笠,黑衣黑帽,看不出年龄的人,躬身等着他的答案。
“公子。长公主寿宴,那个卑鄙小人也会去参加。这是我们绝好的机会。公主府的守备没有皇宫禁严,在那里下手,不是没有机会。”
年轻人深幽的剑眉微拢。没有说话。只把手中的红柬放在石桌上,负手站起,遥望远处墨绿点点。
“公子!”
“我们的人马都藏好了吗?”声音含磁,不怒自威。
“公子放心,都安顿好了。”
“好,告诉他们,小心行事,注意隐藏行迹。这一次,我们不动!”
“公子!为什么?”
年轻人寒星般的秀目扫过黑衣人。“我需要解释?”
黑衣人再躬身。“公子。”
“徐诚!”
“徐诚冒犯,还请公子恕罪。只是这么绝好的机会,公子如果放弃,恐怕……”
“唉,”年轻人长叹一口气,“诚叔真的认为这是绝好的机会么?长公主府的确比皇宫戒备宽松。可是这宴会上的人物,个个都是难缠的。杨业,高怀亮,潘仁美,呼延赞,哪一个不是身怀绝技纵横杀场的枭雄。在这些人的眼皮底下行事,诚叔觉得会有十足把握么?”
徐诚冷汗潸下。“公子英明。”
年轻人把手按在徐诚肩头,“诚叔,我们要做的大事,是凶险万分,不能有丝毫差池的。所以必须周密计划,绝不能轻举妄动,自毁实力。”
徐诚点头,“属下明白了。”
年轻人轻笑,“诚叔,回去告诉兄弟们不要着急。这一次的机会不好,过几日,却有一个更好的机会等着我们。”
徐诚惊喜的抬头看向年轻人。
年轻人俊逸的脸上扬起自信的笑意。随手拣起桌上的红柬,吩咐,“回去听命吧!”然后,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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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离开的亭子叫做唱晚亭。
唱晚亭地处并不偏僻,反而就在座落在宣德门外的官道边。是来往行人的落脚乘凉之处。
年轻公子离开没有多久,就又有一位白衣少年风尘仆仆,行至此地。少年一身武装打扮,俊美的脸上汗光点点,一双似星如漆的眼睛里充满了归乡心切的期盼。
他略做休息,取出水袋饮了几口,看向那目所可及的宣德城门,脸上漾起了幸福的笑意。
官路上传来踢踏踢踏的骏马飞跑声音。一辆轻便的马车疾驰而过。少年调皮的一笑,纵身跃到官路当中,脚下生风,施展起轻功,急追而去。仿佛要同那两匹拉车的马儿赛跑一般,稳稳的坠在马车后面,一步也不愿被落下。
马儿骄傲,打着鼻响越跑越快。少年童心性起,也不再跟在车后,索性跃到官道旁的林子里,与马车并排,在树梢上飞行。
突然,马车辗过一个石块,被颠得一跳。赶车人连忙拉缰绳约束马儿,然而那两匹马正跑在兴头上,一点儿都不减速,依旧绝尘而去。本来绑缚在马车后面的一个小箱子,却被颠簸的掉在了地上。
少年见马车没有折返的意思。知道他们是没有注意到丢了东西。只好停住脚住,回头,把箱子捡起来。箱子不大,却很重。少年一撇嘴,这车上的人,真是粗心。
快跑赶到宣德门口时才把马车追上。少年上前拦车。赶车的人,不奈烦的瞪他,“你干什么?”
少年一举手中的箱子。“你们掉的东西。”
赶车人大惊,连忙下车查看。
车里跳下了一个丫头打扮的小姑娘,看了一眼少年手中的箱子,对着赶车人骂道,“你这么不小心,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是弄丢了,看老爷不扒了你的皮!”
赶车人唯唯诺诺,连忙把箱子接了过来。
小丫头娇笑着对少年施一礼,“多谢公子拾金不昧。这么重要的东西要是丢了,我们小姐就会不知有多着急了。”说着,又向车里耳语了几声。车中,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半挑遮帘,对着丫头吩咐了几句,又递上一件东西。
丫头转头对少年笑道,“我家小姐想请问公子高姓大名,以致厚谢。”
少年回礼,“在下杨景。厚谢不必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原来是杨公子,我家小姐说,这箱子里装的是她特地为老爷寻来的精雕玉佛,若是真丢了,可就罪过大了。这里有一把折扇,是小姐从苏才子那里请到的墨宝,礼物虽轻,还望公子笑讷。”
杨景连忙摆手,“君子不夺人所爱。苏才子为人清高,他的墨宝万金难求。这么贵重的东西,杨景万难接受。”
丫头为难的又跟车里低语几声。随即把折扇往杨景怀里一塞。笑道,“小姐的一番心意,杨公子就收了吧。再说,我们小姐求苏才子的墨宝,并不难的。”
说着转身上车,起驾而去。
杨景无奈的摇头。
车里,丫头不解的问,“小姐,那把折扇不是你求了好久才得到的吗?怎么转手就送给了不相干的人?”
小姐艳美如画,“紫玉,记住,本小姐付出的,定是要有回报的。”
天波杨府前,一个壮硕的中年人正用布细擦着门柱上的灰尘。
杨景开心的大喊,“洪叔。”
杨洪回头,高兴的,“啊,六少爷回来了。太好了。子青,快去通知老爷夫人,六少爷回府了。”
杨景快步走到书房,跪倒叩首,“爹,景儿回来了。”
杨业喜行于色,“嗯,好,回来的好。去给你娘请安吧。”
杨景起身退出。走在熟悉路上,感慨万千。
“六哥!?”杨昱在回园子的路上,看到亲切的身影,不敢相信的叫道。
“小八。”兄弟俩喜极相拥。
“咦?信差的效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娘的信不是昨天才寄走的吗?”
杨景疑惑,“娘给我写信了?”
“你没收到娘的信?”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回来?”
“这话问的。”杨景笑打了弟弟一拳,“我想回来,自然回来了。还要谁批准吗?”
“这么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发什么了什么事?”
“唉,一言难尽。”杨昱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