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氏先声夺人,将粥碗往旁边的桌子上重重一放,怒冲冲道:“你就是撞伤了我儿子的那个王八蛋?”
方六叔不擅长应对骂街的女人,他本来准备了满腔的质问,一下子就被搞得哑口无言了。
方菡娘哪里能让这女人想先给方六叔定了罪的小聪明得逞,她笑吟吟的站了出来,打量着床上躺着的那个病患,声音又甜又脆:“我六叔是救人的。至于你说的那个撞人的,我不知道是谁;王八蛋嘛,眼前倒是有两个。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曾氏见眼前这个少女长相极其出挑,身上的寻常衣服都掩不住其半分丽色,又见她说话泼辣,竟然还敢骂她跟儿子是王八蛋,心里认定了这是个难惹的主。
“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懂不懂得礼数!我跟你说话了吗?!你家大人怎么教的?!这张贱嘴竟然还骂人?!”曾氏站起来,作势就要打方菡娘。
方六叔怎么可能让她动方菡娘一根毫毛,当即就抓住那曾氏挥过来的胳膊,用力一甩,将曾氏甩开。
曾氏眼珠子一转,依着方六叔的力道顺势往地上一躺,哎呦哎呦的就喊了起来:“县里的方督工打人了啊!撞伤人不给医药费还打人了啊!真是为富不仁啊!”
那病床上的钱大牛也跟着哎呦哎呦哭喊起来:“娘啊,都是儿子无用,被人撞了还害你被打。方长庆,你怎么不撞死我算了啊!”
方六叔从来没见过这讹人的阵仗,一时间都有些呆了。
这闹得阵仗着实有些大,吵闹的很,门又开着,惹得一些其他探病的家属都好奇的循声过来了,在门口探头探脑,好奇的指指点点着。
地上的曾氏,跟病床上的钱大牛,哭喊的更带劲了。
方菡娘冷笑一声,嘱咐医童去喊大夫,冷着脸对地上耍无赖的曾氏道:“礼数这种东西,也得看你配不配我讲!喜欢躺地上是吧?你好好躺着,一会儿大夫就来了,若大夫说你一点事都没有,我立马就去县衙告你个污蔑良民之罪你信不信?”
就你们这种拙劣的演技,也好意思在我奥斯卡菡面前献丑?
方菡娘信口胡诌的罪名,声疾厉色的面部表情,再加上那副美得过分自带高大上光环的脸,唬得曾氏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心有不甘的又骂骂咧咧的从地上麻溜爬了起来。
方六叔看得目瞪口呆。
曾氏拍着衣裙上沾到的尘土,一边色厉内荏道:“去就去,我还怕你个黄毛丫头不成!?……不过我这是小事,我儿的伤是大事,你先把我儿的诊金给结了,这个你总不能赖吧?!当初你撞伤我儿,送我儿赖就医,可是好多人都看见的,医馆大夫也能作证!”
方六叔气不过道:“是我送来的没错,可人不是我撞伤的!”
曾氏轻蔑道:“骗谁呢,不是你撞伤的,你会有那么好心的来送一个素不相识的满身是血的人来医馆?你就不怕他死在你车上?”
话一出口,曾氏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太吉利,床上的钱大牛也变了脸色,曾氏忙呸呸呸了几口,“我儿子才不会死呢!”
这时医馆里的大夫到了,见门口围着不少人,就有些头疼,连连驱赶,“各位病人家属,还请不要围在门口,这样屋里的病人会感到胸闷,对伤势恢复不好。”
将心比心,害人家伤势恢复不好确实是不太说得过去。几个看热闹的病人家属往后退了几步,让门口不是那么拥堵,同时也能看到屋里的热闹。
大夫无奈的摇了摇头,拎着药箱进了屋:“小姑娘,你让医童唤老夫过来作何?”
方菡娘笑眯眯的指着床上的钱大牛:“大夫,我想向你问一下这人的病情。”
大夫看了一眼钱大牛,钱大牛摆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但这并不能让大夫给他“加重”几分病情,而是据实道:“……虽说被惊马撞翻又遭车轮刮擦,但好在没伤了肺腑。外伤虽多,多将养几日也就可以了。”
方菡娘点了点头。
曾氏听着大夫的描述觉得有些不太满意,扑在儿子的床前,好一阵假哭:“我苦命的儿啊,你说你马上要说亲的人了,突然遭了这个横祸,这多耽误人啊,还受了大罪……撞你的人真是坏透了心肠啊。除了把医药费给你结清了,也得再赔你损失费营养费,还有耽误你说亲的费用,这怎么也得二十两……不,三十两银子才行!”
钱大牛费劲巴拉的挤出两滴眼泪,干嚎道:“娘啊,儿子不孝啊,你跟爹一大把年龄了,我这没让您享上清福,还得让您替儿子担忧……”
曾氏听儿子这么一说,哭得越发真心实意起来。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要生离死别。
方菡娘正儿八经的点了点头,转头问大夫:“大夫,他们的医药费共多少?”
大夫微微一吟:“七两银子。”
“七两银子,”方菡娘笑吟吟的清脆声音盖过了母子俩的干嚎,“再加上索要的三十两银子,那么,一共是三十七两银子。”
母子俩嚎声微顿,耳朵都竖了起来。
方菡娘声音猛转,画风突变,冷飕飕的声音配上阴森森的笑,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瞬间就变得阴戾起来:“你们可知,按我大荣律例,诈骗十两银子,杖责五十,判三年;二十两银子,杖责一百,判五年;三十两银子,杖责一百,判十年。”她阴森森的露出一口白牙,笑着上下打量着已经有些强作镇定的母子俩,“这三十七两银子,怎么也够送他进牢里蹲个十年八载了……哦,我倒忘了,还要先领个一百杖才会被扔进牢里。那一百杖下去,就算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听说牢里阴暗的很,终日不见天日的,能给个草垛歇息就很不错了,那杖责的伤口啊,这样早晚会化脓溃烂。听说那化脓溃烂的伤口里,还会长出蛆来,满身的爬……”
方菡娘描绘的画面感太强,钱大牛听得浑身打着颤,身上那些伤口仿佛已经生出了蛆,他觉得伤口开始发痒……他白眼一翻,差点要晕过去。
曾氏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好歹还记得要钱的事,兀自强撑道:“你,你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我们这是,这是合法的,怎么会是诈骗!……”她说着,仿佛又加了几分底气,声音也大了起来,“对,没错,就是这样,伤人付钱天经地义!你,你们快点把三十七两银子拿出来!不然我就回去到处嚷嚷,说菡芝皂业的方督工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她越说越畅,这笔三十七两银子的巨款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方菡娘自然是没打算这一番吓唬就能让这两个没有良心的人放弃讹诈的心思。
她要的只是对方方寸大乱。
方寸大乱后,那些原本就经不起推敲的谎话,就更容易出现漏洞。
方菡娘看了一眼脸色发青,嘴唇发白的钱大牛,她知道,她的恐吓目的已经奏效了,接下来,就是案情复述了。
“好,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六叔撞了你,那你把当日的情形再说一遍。若真有这事,也不用我六叔掏腰包,别说三十七两银子,五十两银子我也掏得起;若没有这回事,”方菡娘又露出了阴森森的笑意,“那说不得咱们就要去公堂上好好念叨念叨了。”
钱大牛又是一阵颤栗,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曾氏急的不行,几次想替他说了,方菡娘只慢条斯理的瞥她一眼:“大娘,又不是你被撞了,你说,没用。你说了我也不会给钱。”
曾氏便急的不行,用胳膊肘直捣钱大牛,不住的给他使着眼色,“儿子,说啊。你倒是说啊。”
钱大牛咽了咽唾沫,心一横,不敢去看方菡娘那双幽深的眼睛,壮着胆子道:“那日,那日我出了岳阳酒楼,想着去李家村看个朋友,就出了县城……”
“没有耽搁,离开酒楼就出的县城?”方菡娘在一旁发问道。
钱大牛心里一紧,随即又自我安慰,这话又没说谎,怕她作甚……
为了增强可信度,钱大牛故意说了当日的一些细节。他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不敢说谎,怕方菡娘再从这上面发现什么端倪。他早就跟他娘商量过了,除了撞人的那人,一口咬定是方长庆之外,其余的事全都照实说。
这种十句话里九句半是真话,只有半句是假话的事,通常会让人深信无疑。
“当,当然!”钱大牛一口咬定。
方菡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钱大牛咽了咽唾沫,继续道:“我原本想在县城门口租个板车,结果不巧了,那日县里一个土财主迎亲,刚刚把所有的板车都包下去运嫁妆了……我就只好沿着路一直走,想着中途遇到个什么人能载我一程。结果半道上,就见着有人驾着马车横冲直撞过来,直接把我给撞飞了。”
“喔?奇了怪了,我六叔那日是要去二十里铺村参加外孙的百日礼的,跟你行的是同一个方向,你怎么能见着他驾车横冲直撞呢?”方菡娘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