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菡娘不动声色的将那纸团塞进了小袄袖子里头。
她回过身去,似是在自言自语道:“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啊……我得回去一趟,跟芝娘和淮哥儿交代一下今天施衣施粮的事情。”
秋二奶奶满脸的疲惫,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她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已经有些扛不住了。
她似是已经有了最坏的心理准备,神色都有些木然了。
秋二奶奶点了点头,声音沙哑道:“今天夜里辛苦菡娘了……我眼下实在没什么精力去送你了,”她有些机械的转了头,“风儿,送送你小姑姑。”
阮纪风将方菡娘送出了院子。
阮纪风突然道:“小姑姑,你说我妹妹会没事吗?”
方菡娘认真的点了点头:“一定会没事的。”
阮纪风吸了吸鼻涕,转过了头去,用袖子飞快的擦了一把脸,大概是不想在方菡娘面前落泪。
方菡娘心底叹了口气,越发想知道那纸团里头的“韶华府”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想,却又不敢这么猜测,生怕后头一场希望落了空,反而更难受。
方菡娘深深的吸了口气,大步往芙蕖堂走去。
秋珠这个点已经醒了,她正从外头打了盆热水回来准备洗脸,就发现她们家姑娘正裹着披风,头上戴着披风上的兜帽,连伞也没打,步履匆匆的从外头回来。
秋珠诧异道:“姑娘,这么早……”
她又忍不住往方菡娘身后望去,心里嘀咕道,夜里应该是小雅值夜啊,怎么没看见小雅?
方菡娘看着秋珠已经起了,也是省的她再去喊人了。
她来不及跟秋珠解释什么,只是言简意赅的吩咐道:“秋珠姐姐,收拾一下,陪我出去一趟。”
秋珠望了望廊外漫天的风雪,虽然心里头诧异这个时辰就要出门这件事,但她是了解方菡娘的,知道方菡娘不是那种心血来潮就任意妄为的人。
秋珠干脆利落道:“是,姑娘。”
不多时,方菡娘就收拾妥当跟秋珠出去了。
经过这几天的忙碌,施衣施粮这事,她相信自己的弟弟妹妹还有侄女阮芷萱已经可以上手了,并不怎么担心,只是简单的留了个口信,说了如果她不能及时回来,就让他们自己去。
方菡娘特特没有走正门旁边的偏门,甚至没有乘坐平日里她爱坐的那马车,特特乘了辆极为普通的青毡马车,一副掩匿行踪的模样,出了平国公府,直奔谨王府旁边的韶华府去。
韶华府早在之前就整修好了,方菡娘入住平国公府后,并没有忘了她买下的这栋宅子,有时候一些货物,还会直接让人运到这府里头来。
韶华府里头一直有姬谨行帮着找来的忠心下人看守维护,一应日常就如同有主人常住一般,方菡娘放心的很。
方菡娘同秋珠乘坐的这辆小马车,悄无声息的从韶华府的角门进了府。
方菡娘倒是没料到,在韶华府里头,一下车就看见了青夏,可见他是专门候在这儿的。
青夏见了方菡娘,也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眼下他们这一拨人,基本已经都知道了,他们未来的主母,定然会是这位方姑娘了。
青夏知道眼下情况紧急,没有说半句废话,他行礼过后直起身子,一边做引路的姿势,一边同方菡娘低声道:“方姑娘,主子在阁楼那儿等您。”
阁楼是方菡娘最为中意的一栋二层小楼,她索性直接起名为“阁楼”。当时翻修的时候,对这阁楼也是提出了诸多自己的意见与想法,算得上是这韶华府里头方菡娘参与最多的一处了。
方菡娘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脚步飞快。
这阁楼外头的院子是由一圈竹林围着的,只是眼下正是寒冬,竹子光秃秃的,看上去倒是寂寥的很。
阁楼门前廊下守着两个看上去跟秋珠年龄差不多大的丫头,见了方菡娘,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然后垂首为方菡娘推开门,并不多看方菡娘半眼。
饶是方菡娘眼下心神都在姬谨行身上,也不由得被这俩丫头不同寻常的气质给吸引了一分眼神去。
只是好奇心永远在正事后头,方菡娘没有多问,把这事压在了心里头,直接迈进了阁楼里。
秋珠留在了门外。
屋子里头看样子早就烧下了上好的银霜炭,烘得屋子里头暖洋洋的,方菡娘一进屋就觉得通体都舒泰了不少。
姬谨行正站儿那儿等她。
短短时间里头,他们已经见了三面。
然而每见一面,方菡娘心底都会升起由衷的喜悦。
“你喊我过来,是不是阮芷兰的事有眉目了?”方菡娘开门见山的直接问。
姬谨行见方菡娘来得匆匆忙忙,眉眼之间还余留着几分疲态,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
姬谨行原本要说的话便先放在了一旁,他果断的回身吩咐身边丫鬟打扮的一个姑娘:“让人做个燕窝羹端上来。”
方菡娘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头角落里还站着两个丫鬟。
那丫鬟利落的福了福身子,转身就走了,行走之间,竟然悄无声息的,没有半点动静。
若不是姬谨行方才那般出声吩咐,方菡娘进来也有一段时间了,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两人。
并不是说方菡娘的心神都在姬谨行身上,方菡娘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该忽略这两个大活人。
这大概也是一种本事?……方菡娘心里头暗忖。
姬谨行见方菡娘眼神在他身后微微一落,便知她在想什么,他简洁道:“这是暗卫里头的女卫,以后让她们跟着你。”
方菡娘没有提出反对,点了点头。
姬谨行从来不会这般没有征求她意见,就这样直接干涉她的日常生活。
若这般干涉了,方菡娘相信,那定然是出现了什么事,让姬谨行不得不这么做,来保证她的安全。
方菡娘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姬谨行就知道眼前这个姑娘是能明白他的用意的,心中一暖,微微颔首。
他纤细的手指微微往上一指:“人在上头。”
听了这句话,方菡娘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人找到了!
方菡娘松了一口气,她忍不住感激的看向姬谨行。
姬谨行依旧是那副平静又淡漠的模样,似是看不出什么疲累来。
但方菡娘知道,他也是人,怎么可能这般忙乱了一夜还不累?
“辛苦你了……”方菡娘低声道,然而后面的话她又说不出来了。
说感谢?那太假了……也太见外了。
方菡娘忍了又忍,终于有句话没有憋住,说出了口:“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姬谨行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稍纵即逝。
他简洁道:“上去看看。”
方菡娘点了点头,有些迫不及待的撩着裙摆上了楼梯。
她推开门,迈进了屋子,绕过屏风,进了里头的卧间。
软软的锦被里头,阮芷兰正闭着双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无声无息的躺在哪儿。
方菡娘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侄女!
方菡娘轻手轻脚的上前,见阮芷兰眼睛下头,嘴角,都各有一块淤青,左右两边脸颊都有些红肿,心里头又是咯噔一下。
她下意识的望向姬谨行:“她这是昏迷还是睡着了……”
姬谨行简单道:“被人下了迷药,药效不算重,眼下差不多该醒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是在一辆秘密运往销红楼的马车上找到她的。”
销红楼!
这名字,对于曾经查过京城大大小小各商铺的方菡娘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陌生的词汇。
这就是个窑子!
把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送进窑子,这是往死里下狠手啊!
方菡娘眼里闪过滔天的怒火。
她沉沉的,声音慢慢的,问姬谨行:“瑞王世子?”
姬谨行沉默了下,点了下头。
方菡娘没有说话。
她只是给阮芷兰掖了掖被角。
她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她却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是瑞王世子把这个自小千尊百贵养在深闺里头的小姑娘送进窑子里的理由。
瑞王世子!
方菡娘眼里头快喷出火来!
正当这时,一直昏睡着的阮芷兰似是动了动。
姬谨行道:“我去外头。”
他出了门,还帮方菡娘把门给关上了。
偌大的屋子里头只剩下了方菡娘跟阮芷兰。
阮芷兰**了几声,沉沉的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再美丽不过的脸。
方菡娘关切的俯下身子,柔声唤着阮芷兰的名字:“妙妙?”
阮芷兰初初还有些迷茫,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见方菡娘。
慢慢的,阮芷兰的意识逐渐回笼,她像是想起了昨晚上的遭遇……
“啊!”阮芷兰尖叫着,手脚并用的踢着被子,往后倒退,惊恐的喊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听话!我听话!”
她挣扎间,衣袖滑落,露出了手腕上肿的老高被绳子捆绑过的淤痕。
阮芷兰挣扎的太厉害了,挣扎间也踢到了方菡娘,方菡娘却不管不顾的上前用力紧紧搂抱着阮芷兰,禁锢着她的暴乱,声音却无比的柔和,一直在安抚着她:“没事了,妙妙,我是小姑姑,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