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洁起身找到一支蜡烛,用火折子点亮了。
她转身回来的时候,看到裴洁正痴痴的看着自己。
“你干什么?”裴洁嗔怒道,“有你这样看人的吗?”
许施杰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说:“你真特别。”
裴洁听了,冷哼了一声:“言外之意是我长得并不漂亮?”
许施杰笑了:“你很在意人家怎么看你吗?”
“我管别人怎么看!”裴洁自己把水泡上,看起来,她还是很懂泡茶功夫的:她把第一遍的茶水洗了茶盅,这才重新又倒进了水,等到茶叶舒展开了,才替许施杰倒上,把茶盅丢给他。
许施杰端起来,细细的喝了一口,赞道:“上等的龙井茶!”
“想不到你居然还知道!”裴洁自己也喝了一口。
“招呼普通茶客,是不会用这种茶的——你不是到人家屋里去偷的吧?”许施杰又喝了一口。
“不想喝偷来茶就别喝!”裴洁咕咚一下,把自己杯里的茶水全喝光了,然后伸手就要去拿许施杰的茶盅。
“我喝,”许施杰赶紧把茶水都喝掉,“我没说不喝啊——你看你,脾气也太急了,我不过是随便说一句,你就这样。”
“你们都是正人君人,我是梁上小人,怎么能跟你们一样?”裴洁哀怨的看了许施杰一眼。
“我没说你是梁上小人啊。”许施杰赶紧说,“再怎么说,你也是对抗日本人的女侠,又帮过我的大忙,我敬佩还来不及呢。”
裴洁听了,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刚端起茶杯要喝一口,忽然又放下了,自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许施杰听到她叹气,心里不由的抽动了一下。
“没什么。”裴洁摇了摇头,看着许施杰,“抗日结束了,你打算干什么?”
“回老家教书。”许施杰说,“看着天真烂漫的小孩子,觉得自己也单纯了许多——打打杀杀的日子长了,觉得心里总是很不安。”
裴洁飘了他一眼:“想不到你心里头竟然是这样想的,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
许施杰苦笑道:“你以为我们整天在战场上,是不是跟屠夫差不多?”
“我看也的确是跟屠夫差不多。”裴洁说,“每次战斗结束,都是血流成河,一条条鲜活的人命,转眼间四分五裂——都不能有一个完整的尸体。”
“有一天我也会这样。”许施杰突兀的说。
“胡说!”裴洁忽然间紧张起来。
“我既然要是战场上生活,也保不住哪一天,也会跟那些死去的人一样,四分五裂,找不到自己完整的尸首。”许施杰叹了一口气,“战争就是这样的残酷。”
裴洁听了,半天没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要做的事?”裴洁突然问。
“什么?”许施杰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说,你有没有特别想要做的事?”裴洁解释说。
许施杰愣了一下,忽然说:“有。”
“什么事?”裴洁问。
许施杰犹豫不决的看着裴洁,不知道该不该跟她坦白。
“喝茶吧。”裴洁举起茶杯。
许施杰也举起了茶杯。
“有鬼!”两个人正喝的尽兴,忽然间听到有人叫了起来——原来夜半时分,有个伙计起夜床,撒完了尿,提上裤子,刚要进屋,忽然抬头看到楼上亮着灯,还有两个影子在晃,便大呼小叫起来。
“哪里有鬼?”听到伙计的叫声,几个人提着棍子从屋里冲了出来。
“那里!”伙计指了指三楼。
有胆大的,便提着棍子,小心翼翼的往上走。
“砰!”那胆大的伙计刚踏上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板,忽然楼板无端端的断了,那伙计一下子踏空了,跌落下来。
“鬼!”跟在后面的几个胆小怕事的家伙,一看楼板莫明其妙的断裂,吓得丢下手里的家伙,没命的抱头鼠窜。
裴洁自己咯咯的笑了起来:刚才她看到那个家伙要上楼了,早已站起身来,飞快的把一把小匕首斩向了楼板,所以楼板才会断裂。只是速度之快,那些人又过于小心,没有注意而已。
伙计们立在一楼的大堂上,抬着头望着望,却没有人再敢装英雄,冲上去了。
“我们走吧,”许施杰站了起来,向下面看了看,“呆在这里,闹的人家睡不好觉。”
“那就走吧。”裴洁抓起那包还没喝完的龙井茶,吹灭了蜡烛,拉过许施杰来,飞身跳向茶楼的后院,瞬间不见了。
他们刚刚离开不久,就听到后面吵吵嚷嚷起来,估计是那些伙计们看他们走了,已经上了楼——回头一看,三楼上果然人影晃荡,几个人似乎在查看什么。
“我送你回去。”裴洁说。
许施杰听了这话,脸色不太好看:一个大老爷们,被一个女人送回去,实在是有损自己的男人身份——不过,他也没法子,既然他是悄悄的出的兵营,如今也不能正大光明的再走回去了,半夜三更的,忽然间冒出来,不令人疑心是不可能的。
他只好点了点头。
“怎么,心里不痛快?”裴洁看着他,取笑说,“觉得丢了你男人的面子?”
许施杰想不到她这样直爽,脸更红了,低着头,也不说话。
到了离营门口还有五百米的地方,裴洁示意许施杰站住,拉着他,纵身跳了进去,挂在一棵树上,看到不远处几个士兵各自抱着枪,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些困了,裴洁便拉着许施杰跳了下去,熟练的把他带回到自己的房间。
“你挺熟悉的。”许施杰看她如此驾轻就熟,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
裴洁本来送他进屋,转了个身,刚要离开,听他这样一说,不禁回头看了许施杰一眼:许施杰眼里充满了深情。
裴洁扭过身子,似乎要走。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许施杰幽幽的说,直到见到裴洁,许施杰似乎才真正的明白了爱情的滋味:萦萦绕绕,说不清,道不明,却总在似有似无的飘浮在自己的眼前。
裴洁听了,身子抖了一下,回头看着许施杰。
“战场真是一个无情的地方,如果这牺牲了,也许永远不会再见到你了。”许施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裴洁听了,忽然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她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许施杰。